欧鹏总算是松手了。崔仁明松了一口气,把橘子水递给欧鹏。欧鹏喝了一口,看著崔仁明,露出悲伤的笑:“可是我变不成狼。崔董,你、我,都是在城市里生活的狗,已经被驯养了数千年的狗。偶尔会呲牙会凶狠,可是毕竟只是狗。会看红绿灯的狗,会欣赏美食会挑华服的狗,会买车买房的狗,习惯了舒适的生活的狗……我要跟著厉剑变成狼的话,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条狼狗……”
崔仁明苦笑了两声。这个比方真是要人命。
“你看过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吗?一条宠物犬,最终变成了一头狼。它是怎麽变成狼的?因为它是被逼的,它已经没有办法成为狗了,只好成为狼。而我,是活得非常好的一条狗。在城市里,我就好像是鱼在水里,而厉剑,是真正的虎落平阳。所以我这条狗,陪著那头狼。他给我激情,我给他安全感。”
欧鹏捂住了眼睛:“我也曾想过,如果抛弃一切,跟著厉剑,会怎麽样?也变成他手下的一头狼?最多,我也不过是残疾的狼而已。他手下,彪悍的狼,多的是。而我,将一无所有。把狗逼成狼,不仅仅是残忍的,也是不可能的。崔董,骨子里,我还是狗,只是还有那麽一点,残余的那麽一点狼的血脉。他喜欢我,也因为我不惧怕他,我不崇拜他,我会开导他,我会……让他慢慢了解狗的世界,他所维护的这个世界。我想让他懂得,在这个城市里,有一条狗,懂他,并且,疼他。”
崔仁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大听得懂,但是似乎能够感觉得到欧鹏对厉剑的那种……爱。应该就是爱吧。
“因为我有的,他才会喜欢我。”欧鹏机械地说著。“我懂他,比他懂我要多。崔董,我这样的人,自私自利贪婪。这个世界上,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跟我差不多吧,也许,是百分之九十九。那麽多说著漂亮的话的人,其实骨子里,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差,更虚伪,更狡猾,更自私自利……我不诚实,但是在厉剑跟前,我是诚实的。不,在他跟前,我也满口的谎言,都是其实,在他跟前,我仍然是诚实的。我的生活,他想象不出,体会不到,正如他的生活,很多人想象不出,体会不到一样。我有能力,有关系,在城市里,我活得很自在,很成功。如果抛弃掉一切跟他在一起,你猜,会是什麽样的情形?我的工作让我非常自信,我能做很多事,获得极大地成就感。如果没有工作,没有现在的地位,我还能有什麽?爱,光有爱是不够的。我当然可以找到别的活干。私企,外企,或者干脆自己开个公司。但是,那个是不一样的。我没有那样的後台,也没有那麽多钱。我将卑躬屈膝。我将怨天尤人。崔董。那样子的我,厉剑会心疼,会呵护。但是我,不想要那些。我跟他是平等的。我需仰望他,他也需仰望我……”
欧鹏看著崔仁明:“你懂不懂?你的那位喜欢你什麽?也许某一天你一无所有,他也会跟你在一起,但是有多久?金钱权势当然是华服。但是又不仅仅是华服,会影响到你的身材,你的皮肤,你的气质……以及你的性格。我听厉剑说,你这个人其实很温柔,很大气。那是因为你有崔家人给你撑腰。如果崔家倒了,你会发现,崔董,你,寸步难行。就算你真的有能力,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但是那时候的你,必定跟现在不一样。你将不再如此从容,将不再如此宽厚。”
崔仁明的脸色愈发难看:“其实你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吧?”
欧鹏淡然一笑:“是,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如果他不是狼,变成了跟我一样的狗,我不会再爱他。因为他不再是我心中的厉剑。所以我虽然不忍,虽然心疼,虽然恨他如此的愚蠢,可是我绝对不会劝他,要求他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原则。如果我成了拖後腿的狼,他也不会那麽依恋我。或者,要知道,宠物狗不是都能像《野性的呼唤》中的那条狗一样变成强悍的狼的。绝大部分的宠物狗,被抛弃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只会成为野狗。”
“那……”崔仁明有些不解:“为什麽你还要来巴基斯坦呢?厉剑不会回头的,你知道。他的信念和原则,虽然在我们面前显得挺操蛋,但是……”
“就是想看看他而已。我跟他说,我总会等著他的,他说不用。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说了算。当然我也经常说话不算话的,不过……也不是为了信守诺言或者死缠烂打什麽的。只是,就是觉得,他爬不回家了。”
欧鹏顿了顿,接著说:“他爬不回家了,我就只好来看他。”
43
厉剑躺在床上,眼睛闭著,很安静。一只手在挂著点滴。
欧鹏跟崔仁明站在一旁看著。崔仁明一起带来的那个方医生跟负责给厉剑治伤的医生在翻译的帮助下讨论著厉剑的伤情,之後,方医生又给厉剑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厉剑一直没有醒过来。
跳狼在旁边解释,说子弹取出来了,肠子被割掉了一点,不多。感染不严重。厉剑并不是昏迷不醒,是早上才做了另一场手术,打了麻药之类的。
方医生检查完厉剑,跟崔仁明说手术做得不错,现在是後期治疗。并不是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愈後应该也不会有什麽後遗症。他当然可以继续做他在做的事情。
欧鹏心中紧绷著的那根弦终於松了下来,立刻觉得头痛,并且困倦。他看了看厉剑的病室,条件不错,三人间,厉剑躺在中间那张床上,乔洪在最里头,靠门的这张床没有病人,是守护著他们俩的群狼们轮流休息的地方。
欧鹏也顾不上跟群狼套关系培养感情,自己动手,把靠门的那张床往里推,直到跟厉剑的那张床并排靠著,然後对著崔仁明一摆手,说困了,想睡觉。便爬上床,往厉剑那边靠──这下子就只能睡在两床交接的地方,特不舒服,便又撅著屁股把床整理了一下,垫被往中间移,然後将厉剑身上盖著的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拖,只能盖到一半,没办法,另一床被子接茬往身上扒拉。躺稳妥了,便将厉剑这一侧的手握住,对著厉剑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睡著了。
崔仁明头疼地看著欧鹏自顾自地收拾睡觉的地方,这家夥怎麽这麽没脸没皮的,周围好些人看著呢,他也真能无视,而且还他妈的安安稳稳地睡著了!
乔洪让跳狼帮他收拾东西。他可不能在这病房里歇著了。说起来群狼们都挺恨欧鹏,个王八蛋把他们大哥玩成这个样子了。但是看到那家夥从国内跑过来,而且也不知道厉剑醒来後看到他是什麽反应,这些人也不好给他脸色看──再说了,给他脸色看,也得他看是不是?人家根本就不看,眼睛就盯著厉剑呢。
厉剑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沈沈的。那些家夥给他用的麻醉药太多了一点。脊椎也很不舒服,旁边有个啥开关的。据说那里连著麻醉药,如果疼得厉害,自己按一下开关,就会有少量的麻醉药注入。厉剑说过不要这些,但是人家不听。
疼痛是能够忍受的。麻醉是不行的,会削弱自己的意志力,并且让自己反应迟钝。
比方说,一只手凉飕飕的。厉剑偏头看了看,那儿挂著点滴,当然凉。另一只热烘烘的。往另一边偏头看,旁边睡著一人,当然是热的。
厉剑看著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再次偏头。真的睡了一人,而且这人看著很熟。熟睡的放松的模样,微厚的嘴唇紧闭著,轻轻的鼻息。
厉剑有些不确定。是欧鹏确实在这儿呢,还是自己产生幻觉了?亦或是在做梦?
不过看著这张睡颜,心里稳稳的,暖暖的,欣喜的,然而又有点酸涩的。
这麽偏著头看著,看了很久。
门开了,崔仁明进来,对他挥了挥手,看了看点滴,又挥了挥手,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了个本地的护士,给他换了瓶水挂著。
厉剑又有些迷糊了。刚才,他确实看到了崔仁明吗?那家夥来这儿干什麽?或者,身边这个,真的就是欧鹏?是崔仁明拖他过来的,还是他拖崔仁明过来的?
仍然很难受,却抑制不住地笑了。崔仁明没有那麽无聊会拖欧鹏来。那麽,是这家夥自己跑过来看他的。这里是巴基斯坦呢。或者,他已经回国了?
欧鹏睁开眼睛,就见厉剑满脸的困惑,便轻轻一笑,道:“醒了?痛不?”
厉剑摇摇头。肚子上有隐隐的痛。更痛的,是他的脖子。他转了两下脖子,又侧过头,问:“真的是你麽?怎麽来了?还是……”
欧鹏轻轻地笑了笑,伸展了一下身子:“山不到穆罕默德那里去,穆罕默德就到山跟前来……来瞧瞧你的勋章。想做看到你的勋章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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