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学着看折子纯粹是一时兴起,沈辞柔以为李时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情急之下胡说的,鬼知道他还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隔天就带她去长生殿,分出些好懂的政事,一点点讲给她听。
沈辞柔哪儿学过这个,她知道朝堂上明争暗斗,但上来的折子都是矫饰过的,要从漫漫的文字里抠出背后的意思又何其地难。听了小半个时辰,她觉得头都要大了,又是拘在案桌前,浑身都不舒服,恨不得能跑出去在榻上打个滚。
然而李时和很认真,是真的上心。他把沈辞柔抱在怀里,直接让她坐膝上,垂眼看着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顺手扯了张浣花笺,在上边写写画画,抽丝剥茧一般地把朝堂上的事情描摹给沈辞柔看。
沈辞柔不怎么喜欢,但她向来擅长糊弄人,答话时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同样的意思翻来覆去能说出花来。
分明答得不算好,李时和却欢喜起来,像是被鼓励一样,继续讲下一折。他的字很漂亮,清晰明朗自成风骨,握笔的手也很漂亮,修如梅骨,用力时骨节显得更清晰,起伏如同远观的山峦,让人想伸手轻轻抚摩。
他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上染着微微的光,侧脸如同玉雕,眉眼雅致,鼻梁高挺,唇线平得恰到好处。偶尔他转头看怀里的女孩,沈辞柔就从他眼睛里看见蕴着的欢喜,藏在粼粼的光里。
李时和哪儿是在讲折子啊,他是把他年少时仅有的东西一点点告诉沈辞柔,向着他此生唯一的怦然心动倾诉。
沈辞柔心里蓦地一软,定定心神,真的开始认真听讲。
这一学就学过了夏天,一转眼到了八月。
毕竟是让皇帝手把手教的,沈辞柔学得也算是卓有成效,至少能撇去折子上无关紧要的修饰,看穿对方真正的意思。此外还得感谢她少时在长安城里乱跑,在职的郎君多半都打过照面,朝堂上的格局也能大致有数。
原本对政事不怎么有兴趣,等真的看进去了,又觉得好玩,看着折子上要满出来的矫饰只觉得好笑,偶尔有几个行文特别累赘的,沈辞柔能滚在李时和膝上笑半天。
这么闹着,宫外来了沈棠的帖子,说是想进宫来看看她。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但入了宫门,再想着要亲近,和家人中间也隔着君臣之别。李时和一向是在宫里过的中秋,沈辞柔也打算陪着他,八月上旬沈棠能来这么一个帖子,她还挺开心,当然就接了。
沈棠来时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礼物,进殿先朝着沈辞柔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沈辞柔连“免礼”都来不及说,赶紧扶着沈棠坐下:“你可怀着孩子呢,你行这么一个不方便的礼,是想让子思来抽我吗?”
她是开玩笑的意思,沈棠笑了笑,片刻后却抿抿嘴唇:“按理是该行这么一个礼。你是君,我是臣,总得守规矩的。”
她的样子有点不对,沈辞柔看了一会儿,和宫人说:“取些软和的点心,口味清淡些吧,太甜的吃了腻口。唔,再加壶花茶……应该不会影响孩子吧。”
听风屈膝应声,给屋内的宫人抛了个眼神。宫人们立即行礼后退出去,殿内空出来,倒显得有些空荡。
“行啦,都出去了。”沈辞柔叹了口气,“宫里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身边有很多人。”
见她特地把宫人都支出去,沈棠越发不好意思,简直是坐立难安,差点又想站起来,还是沈辞柔眼疾手快把她按回去的。
但话总不说也不行,她憋了半天,低声说:“阿柔,我这回进宫……沈瑰也跟着来了。”
沈辞柔一听这名字就头疼,她偷偷在额头上按了一下:“是叔母的意思?”
还没开口,就被沈辞柔看穿了,沈棠一愣,迟疑着点头。
沈辞柔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棠不是那种任人揉搓的面团,平常雷厉风行,甚至能在暗地里使坏坑人一把,偏偏在林氏面前没法应对。她生母薄命,去得早,记在林氏名下后,林氏从没借故磋磨过她。沈棠也不是不知恩的性子,林氏对她越好,她就越难拒绝。
沈辞柔猜这回是林氏好声好气托的,沈棠肯定没法拒绝:“没关系啦,进宫看看也不要紧。不过叔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我猜不出来。”
“其实我也怕沈瑰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就找了个理由,把她堵在外边了,这会儿应该是你宫里的宫人挡着呢。”沈棠想起来也觉得棘手,“她也十五了,本来早该议亲,拖到现在,还没有看得上的。母亲也是没法,托我带她进宫来让你看看。”
沈辞柔觉得不对:“别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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