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颖城寂静无声,寒风呼呼地吹过空荡荡的街道,整座城犹如一座沉没在黑暗中的死城。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生机,触目所见,只有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那缩在角落处与尸体无异一动不动的守兵。
前几天刚下完一场大雪,天上的铅云又开始渐渐累积,天低得吓人,像是要把这城压碎,隐隐透着不祥。只有在一处废旧的府邸中还跳跃着几抹隐约的光,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声。
卫云冲听到咳嗽声,终于从面前的行军地图上挪开眼睛。他脸已黑瘦不少,腿上还绑着带血的绷带。整整近十天,几乎不眠不休的突袭进攻,再突袭再进攻,紧接着便是没完没了地抵抗慕容修的兵马,一波紧接着一波,乌压压的士兵们比海涛还凶猛,比天上的阴云更令人害怕。
颖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卫云冲看着一旁软榻上用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殷凌澜,声音嘶哑:“殷统领若是身子不适就下去歇息吧。”
这府邸是因逃兵灾而空置下来的废弃屋子。因颖成缺少木材炭火,整个厅中没有一丝暖意。他不知道殷凌澜得了什么病,有时候激战正酣他没注意不曾发现,可是随着这几日战事胶着。他才渐渐发现了殷凌澜的病比想象中重多了。有时候他会咳上一整夜,无法睡觉。白日里为了颖城,殷凌澜已绞尽脑汁施计死守,到了夜里还不得休息,这场战真正统筹大局,最辛苦的不是他卫云冲,而是——殷凌澜。
殷凌澜捂住唇再重重咳了几声,慢慢抬起头来,一向波澜不惊的深眸已布满了血丝。他倦然道:“我没事。卫将军算出来了么?要从哪边突围。”
事到如今,他们以少敌众已经无法为继,更何况此次变乱事起仓促,很多跟着他们叛变的士兵又纷纷归降了慕容修的军队。拼死血战不可怕,人最可怕的是失去了信念。
十年来谁还记得曾经的前朝?谁还记得当年前朝武帝的仁德?慕容拔的贪婪无耻?时间是一剂猛药,把过去洗刷得一片黯淡苍白,无从考究。他眸色渐渐悲凉。
卫云冲不知殷凌澜早已心神不再,一指地图西侧道:“只能从西边突围了。”慕容修率军攻得最猛的是南边,西侧是颖城外一片山势陡峭的群山,那山的另一面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汹涌激流。慕容修不防西侧,也许只不过是笃定他们义军面对群山险峻插翅难飞吧。
“好吧。就西侧。”殷凌澜闭着眼缓缓道:“可是西侧,是生机,也是一条死路。”
花厅中沉默异常,有一股莫名的哀伤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殷凌澜看着面露痛苦的卫云冲,长叹一声淡然道:“卫将军还有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卫云冲自嘲问道。
“逃,或者战的机会。”殷凌澜看着那浓墨似的黑夜,声音低而清晰。
卫云冲一怔,不由深深地看着他:“那殷统领以为我要选什么样的结果?”
殷凌澜不看他,只看着手心的一支素色荆钗,慢慢道:“我想,卫将军是想要战。与慕容修决一死战。”
“那你呢?”卫云冲面容很平静,又问。
“我?”殷凌澜把摩挲得很光滑的荆钗缓缓收入怀中淡淡道:“我早就没得选择的机会。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风,呼呼地吹过密闭的斗篷中,灌入衣领,令整个人都抖索起来。卫云兮的手已冻得没有了知觉,只知道紧紧抱着面前人的窄腰。他身上的皮革甲胄冷得发硬,身下的马儿疾驰如风,可是他还是一下一下抽打着身下的马,让它更快更快!
身下是颠簸的马儿,身后是乌压压紧随的五千北汉精锐骑兵。卫云兮冻得浑身发抖,可是脑中却异常清晰地掠过那一日她与萧世行的对话情形。
……
“殷凌澜在颖城是吗?”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萧世行漆黑的深眸。
“是。”萧世行终是重重点了头。
帐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卫云兮缓缓坐回。他果然在颖城!她终于知道了他的下落!可是却也终于知道了他最终的心意。
萧世行慢慢合上手中的密信,道:“卫小姐既然知道了殷统领的下落,那就安心回去吧?”
“安心?”卫云兮忽地轻笑,她脸上无泪,那凉薄的笑容看起来却令人心慌:“萧王殿下教教我如何能安心?”
她的话忽地激怒了一向以冷静自持为傲的萧世行,他猛的站起身来,怒道:“你不安心又能怎么样?整个战局都顺着殷凌澜的估算一步步走到今天。谁能知道慕容修能狠心抛下百年的楚京,放任一座空城给了那支五千奇袭的人马,亲自领兵去攻打颖城!”
“这就是战争!瞬息万变,无法控制。你除了在这里静静等待,你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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