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依旧低着头,关节被捏的发白凸起,她的声音虽然颤抖,但还算镇定:“家仇。”她缓了缓,再道;“手刃仇人,毕生所愿。”
西陵化出一柄紫竹伞,伞底灰白,画着一副山水墨画,在雨中仿佛渡上了一层缭绕的雾气,伞沿斜遮了半张脸,他缓缓走下台阶,一直走到泽兰身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且淡漠:“红尘有春花秋叶,山川河流,你活着,却只是为了报仇?”
闻言,泽兰猛然一顿,抬脸望去,脸上湿润蔓延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着西陵有些发呆,她不是不知道,最稳妥的说法不外乎:为国为民,为天下之大一。但是这些话,想必西陵过去应该听过不少,也不会相信,所以泽兰这才直接说了实话,但是未曾想到西陵会说出这番话,倒显得她坦然不足,反倒成了作茧自缚,她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良久道:“我……
西陵却截了声:“修道问仙所求不过是逍遥天地,你却是画地为牢,自甘束缚,终难大成。”
听得他果然这样说,泽兰却是固执起来,声音和着一声惊雷传下,她没有丝毫畏惧,置若未闻,依旧高声:“不求逍遥天地,但求手刃仇人,以慰先人亡灵!”
见她如此固执不知变通,也不知说点软话,秦桑都忍不住想叹气了,忍不住想为她说几句话:“先生……话未说完,西陵却随意说了个由头,让秦桑先回去,显然不想他再呆着的意思,秦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泽兰,又看了看前头站着的西陵,终究还是不能忤逆,低声应是,转身离开。
头顶的伞被撤去,顿时泽兰被淋得彻彻底底。可是她依旧死咬着嘴唇,不肯退却。过了好一会,她听见西陵又重新开口:“你确认荀余就是你的仇人?”
泽兰愣了愣,继而坚声,用词狠厉,却无怨怼:“以刀铭记于心,刻与骨血,永世不忘!”
西陵再问:“你想杀了他,靠自己?”
泽兰毫不退缩,抬着下巴,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凌厉与决心:“家仇,自然不敢借他人之手。”
西陵走近了几步,他似乎周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雨水隔绝在外,缓步而来,步伐从容且威仪。泽兰却是一头长发与一身的衣着,尽数贴在脑后与身上,形容十分狼狈,只有直挺的肩膀,像风中树苗,虽柔却韧。
西陵低着头看她,倾斜的伞,上头的雨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荡开一层一层的涟漪:“他既已经发现了你,一次下毒不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此时直接与之冲突,不过是莽夫之勇。”
泽兰却是勾了勾唇角,微微笑道:“神君所言甚是,泽兰若无完全把握,自当不会白白送命。”
西陵再问:“报完仇,你又想做什么?”
。
房间里头的叶霜灯睡睡醒醒,梦境与现实交替,感觉自己站在一处荒凉的土地,周围是从未见过的建筑,极为庞大壮丽,外头云海翻滚,脚下云烟缭绕,然而四下无人,一望无际,寂静空虚,虽然周围明亮,然而她却觉得十分害怕。
这一出地方,无论如何跑似乎都跑不到尽头,仿佛天与地只剩下她一人。她想蹲下来大叫,然而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出地方回荡。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有无尽的恐惧与慌乱,顿时失了分寸,然而却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间上的,这一切显得都不太真实。此念一出,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原先是在秦桑那处院落的,有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没有来得及细想,下一刻,她忽然听到一声惊声与雨声,抬起头,却发现周围那庞大的建筑似乎开始崩塌。她无处可避,只能感觉到那巨大的石柱向着她倒下……
再一转,她却是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虚幻,外头黑云低压,天色昏暗,惊雷与雨声一声一声的响起。原来方才那个是梦,她松了一口气。眼睛再一看,她忽然察觉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太妙。
这个房间,好像是西陵的。
意识到这种状态,叶霜灯被吓了一大跳,这期间的记忆完全断片,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吓得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穿戴好外衣就即刻推门出去,想找西陵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另外,她还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断片中,似乎有什么人再照顾自己,记不得声音,也记不起画面,唯有记得一双凉悠悠的受一直被她抱着。
叶霜灯有些混乱……那个手,总不会是西陵的吧。
推开门,外头落着大雨,春雷断断续续的照亮天边,眼前是一个玄衣执伞的背影,那把绘着山水墨画的伞就罩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看的这个画面,叶霜灯忽然顿住了脚步,手搭在门框,半只脚还在里面,西陵即将说出的台词,让叶霜灯熟悉无比,几乎呼之欲出,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扣着门口,喃喃:“或许,收个徒弟也不错。”
接着,是西陵沉沉的声音,在大雨中也依旧清晰非常,似乎与她的相合:“或许,收个徒弟也不错。”
听到这一句,叶霜灯放下手,剧情还是正式开始了。之后就是那个被泽兰毁了的水幕了,她觉得想办法把里面的草药挖出了。她没说话,一路绕回了自己房间。记得她那时候脑抽了说想拜师,西陵说是她年纪大了,如今泽兰只是比她小两岁,与修真最低年限十二也长了六岁,可是西陵还是收徒了。
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甚至是独一份的破例。
可见年龄不是理由,规定也不是理由,人才是理由。虽然叶霜灯也从未心心念念的想拜西陵为师,但是总归看见西陵对泽兰的特殊,让她有种莫名的难过。女主怎么样都是特殊的,带光的,尤其是泽兰这种果断独立自主的姑娘,的确当的起西陵的特殊。
叶霜灯有些茫然,一颗心比方才在那个空荡的梦境中还有些难受,空落又失重,差点迎头撞上秦桑都没发现,还好秦桑反应快,一把拦住了她,看着她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奇怪:“叶姑娘?”
叶霜灯“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方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情,回了头叫住秦桑:“后日辰时初,山后水源,别忘记了。”说玩她又觉得茫然,什么叫别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和他说过吗?她想了想,发现实在回忆不出什么,遂不在继续再想,脚步虚浮的一路飘回自己房间。
秦桑也是一脸茫然,对叶霜灯状况奇怪不说,方才那邀约颇觉奇怪,难不成她这是认错人了?他皱了皱眉,再回了头,发现西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后头。不等他开口,西陵已先道:“这两日我需得闭关,草药这段时间一天三副,等她们醒来记得提醒,至于这周围我也已经设好结界……说到这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略有思量,半晌才接道:“还是需要多留些。”
秦桑低头称是。西陵要闭关倒是不出所料,一天解了两个魔毒,也就是西陵神君才能撑住,换做其他人,早就让魔毒扎根心中了。不过西陵后头说的结界时的犹豫,却让他颇为惊讶。秦桑还未见过有人能与西陵的术法抗衡,然而此番……他皱了皱眉,莫非那个荀余术法高强到如此地步。
西陵走了几步,忽然再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后日辰时初,提我下山买些草药,也好给她们调理,药方我已经写好放在你桌上了。至于我闭关之事,暂且不要告诉她们。”
秦桑这下真的愣了,见他半天没回答,西陵淡声问:“怎么,那天你有事?”
秦桑想到方才叶霜灯莫名其妙的邀约,开口道:“学生……
西陵却绕过他直接往前走,截口:“有事也先推了,这草药很重要。”
秦桑默然片刻,低头称是,想着得找个时间和叶霜灯说几句才是,虽然那时候叶霜灯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西陵走了几步,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停下来脚步重新交代,语气平静的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替你收了徒弟,好好教。”说完,不管身后一脸茫然的秦桑,一路向门外走去。
身后的秦桑默然无语,即使面上维持一派淡定,内心也已完全混乱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多一个小师妹,却不想直接多了一个小徒弟,况且泽兰没有比他小几岁,这样一个大姑娘了,收了徒总归是多有不便。
先生,到底在想什么?与他学了二十年,秦桑却一直看不懂他,从他小时候西陵神君就是这幅模样,虽然各种面具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秦桑却始终觉得,面具下的那张脸,似乎也是二十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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