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最后的坚强在看到那幕后彻底破碎,像堡垒被炮弹狂轰乱炸过,碎成平地。也像是燃尽的断椽木,灰烬被恶风吹散,沉在这个世上无尽的悲伤里。
“太姥爷爱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消逝变弱。再到后来,大女儿出嫁,更像是死亡一般,一种活着的死亡。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近七十岁,头发早就全白,皱纹局促的爬在枯黄的眼眉边,牙齿全部掉落,视力模糊,有时甚至不认得来人。
一日,大女儿也就是你姥姥回家探望你太姥爷,进门后屋里没有人,还是原来的老房子,修缮过好几次。不过太姥爷已然不愿长时间的待在房子里,即便伤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模糊和轻薄。
你姥姥绕到后院,果然看见太姥爷四仰八叉的躺在柴火堆上。喊了几声都不见动静,急的跑过去拍一拍,还不见任何反应,你姥姥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阳当空,晒的人发慌,你太姥爷脸上却不见一滴汗水。你姥姥当下哭的厉害,以为今生最后一位亲人也离她而去,随即哭死过去。
你姥爷抱起你姥姥跑进屋里,掐人中,掐虎口,好一会儿姥姥才醒过来,不过醒来后又开始哭起来。
你姥爷感同身受,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着姥姥的肩,姥姥哭的越发厉害。两人哭一会儿想起太姥爷还在柴垛上才又急忙起身,可还没到门口太姥爷的身影就闪进来,像猫,轻轻的越过门槛,无声的落在地上,站在门口。
从里屋向门口看去,你太姥爷的身影挺拔和高大,像是所有人都还在,像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时。你姥姥和姥爷一时看呆,做不出反应。
太姥爷走进屋中上了土炕盘腿坐在炕中央,没有丝毫萎靡不振,眼里的精光扫过你姥姥和姥爷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的快意是久违的,是被封尘很久后的释放,也是看破世事的洒脱。
姥姥刚止住的泪水又接连从大眼眶里翻越出来,她以为太姥爷正回光返照。
太姥爷劝说姥姥停了哭泣,又说自己很久没有睡的那般踏实和畅快,声音里没有混沌。
望向窗外,院子里墙根下转起小小的风卷,薄沙被吹进门来又落下。姥姥擦干眼泪,看太姥爷镇静自若,脸色红润,完全没有刚才的病容,心中的担忧逐渐减少。
走到炉边拿起茶壶倒了半碗水递给太姥爷,哪知一碗接着一碗,连喝六碗。然后翻身躺在炕上,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姥姥和姥爷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太姥爷眼看着比从前大好,两人便没过多思虑,里外打扫一遍屋子忙着做饭。
打开米缸,才发现空空如也。老旧的橱柜里只有几只磨破了边缘的粗陶碗。隔壁凉房的门锁着,找了钥匙端个盆进去看看有什么可入口的东西。
姥爷家所在的村子很远,所以每年回家的时候也不过两三回,因为路途遥远,又纯靠两条腿跋涉,实在拿不了太多东西。即便这次回来也只是买了烟丝孝敬太姥爷,哪里知道他连吃喝也不能顾及。
凉房的锁生了锈,推开房门,一股闷热的夹杂着土味的气息袭拢过来。屋角挂满蛛网,墙上挂着的破旧斗笠上满是灰尘,那几只太姥爷在年轻时做给小女儿和小儿子的木头小凳子在他们死去后就永久的收起来放在凉房的角落里,上面的灰尘像是长在凳子的表面,那么坚固。
而姥姥像是第一次发觉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庭竟是这样穷困潦倒,竟是这般荒凉不堪。想及此,眼泪又流下来。
跟邻居买了几斗小米,熬了小米粥。邻居给的咸菜姥姥也切碎放在炕桌上,又将买来的面粉倒进凉房的空瓮里,在瓮口放了篦子,防止灰尘钻进去,也不易生出面虫子。
黄澄澄的小米粥姥姥分成三份,叫醒太姥爷,可是他一人将三碗全部喝完。那个年代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姥姥和姥爷两人哭笑不得,舔着嘴看太姥爷喝完纯小米粥。
然后转身躺下又呼呼大睡起来,而后的两三天每天如此,皆是吃过饭后就马上入睡。
姥姥些许担忧,可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几天太姥爷趁着吃饭的空档叫姥姥和姥爷赶回村里给庄稼锄草,也叫姥爷再打点零工贴补家用。
只说自己一把年纪,能吃能喝能睡的死不了。每日开朗喜色,不再沉闷。即便是姥姥结婚时太姥爷也没有如此开心放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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