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结等听了,又退了几步。三喇嘛商议了几句,取出火折,点燃几束麦杆,向草堆掷将过来。起初三束草落在空中,桑结又点了一束,奔前数丈,使劲掷去,双手虚拍护身,以防齐乐使“神拳”袭击,随即飞身退回。草堆一遇着火,立即便烧了起来。齐乐拉九难从草堆中爬出,四下一望,见西首山石间似有一洞,当下不及细看,道:“阿珂,你快扶师傅到那边山洞去躲避,我挡住这些喇嘛。”向桑结走上两步,叫道:“你们好大胆子,居然不怕小爷的‘隔山打牛神拳’、”护头金顶神功’。桑结,你是头脑,快上来吃小爷两拳。”桑结甚是持重,一时倒也真的不敢过来,但想到经书要紧,而十名师弟俱都丧命,倘若就此罢手,一世英名,更有何剩?眼见九难步履缓慢,要那小姑娘扶着行走,若非受伤,便是患病,正是良机,难道自己连眼前这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只是见齐乐武功怪异,中人立毙,一时迟疑不决。齐乐一转头,见九难和阿珂已走近山洞,回过头来,叫道:“桑结大喇嘛,你一世英名,难道此时要为了一本破佛经葬身荒野,尸骨无存?”桑结心想:“你真有本事杀我,何不就此冲过来?”又细思一阵,一阵狞笑,双手伸出,全身骨骼格格作响,走上两步。
齐乐暗叫糟糕。这时身后草堆已烧得极旺。即将烧到身上,忽然想到此处似乎是用化尸粉吓退桑结的,便赶紧一弯腰,从死喇嘛手中将呼巴音的那只手掌拿了过来,转身奔向山洞,钻了进去。只见九难和阿珂已坐在地下,这山洞其实只是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块,并无可供躲避之处。
桑结和两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隔着三丈站定。桑结叫道:“你们已走上绝路,无路可逃。拿火把来。”两名喇嘛捡起一束束麦杆,交在他手中。齐乐道:“很好,你快将火丢过来,且看烧不烧死我们。那部《四十二章经》烧起来倒只怕快得很。”桑结高举火束,正要掷入洞,听她这么说,觉得此话不错,要烧死三人,那部经书却也毁了。便掷下火把,叫道:“快把经书交出来,佛爷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路。”齐乐道:“你向我师傅磕十八个响头,我师傅慈悲为怀,放你们一条生路。”桑结大怒,拾起火束,投到洞前。一阵浓烟随风卷入洞中,齐乐和阿珂都给薰得双目流泪,大咳起来。九难呼吸细微缓慢,却不受呛。另外两名喇嘛纷纷投掷火束。
齐乐道:“师太,那部经书已没有用了,便给了他们,我们来个缓兵之计?”九难道:“也好。”将经书交了给她。齐乐大声道:“经书这里倒有一部,我抛出来了。抛在火里烧了,可不关我事。”桑结听她答应交出经书,心中大喜,生怕经书落在火中烧了,当即拾起几块大石,抛在火束上。他劲力既大,投掷又准,火束登时便给大石压熄。齐乐见他掷大石的劲力,不由得吃惊,心想:“倘若他将大石向山洞中投来,我们三人都给他砸死了,经书却砸不坏。这主意可不能让他想到。”
桑结叫道:“快将经书抛出来。”齐乐道:“好!我师傅说,你们想读经书,是佛门的好弟子……”一面说,一面抽出匕首,将呼音巴的手掌切成数块,放在经书上,从怀中取出那瓶“化尸粉”在断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她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不让她们见到,大声道:“我师傅说,这部《四十二章经》,是从北京皇宫取出来的,十分宝贵。听说其中藏有重大秘密,参详出来之后,便可昌盛佛教,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萨,男的都做和尚,女的都做尼姑……”她说话之时,断掌渐渐化为黄水,渗入经书。桑结听得这部经书果然从皇宫得来,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登时心花怒放,知道“昌盛佛法”云云,显非实情,生怕她不肯交出经书,口中便胡乱敷衍,说道:“昌盛佛法,光大本教,那好得很啊。”齐乐道:“我师傅读了以后,想不出其中秘密,现下把这经书给你,请你好好想想。倘若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你务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庙、尼姑庵,可不许自私,只兴旺你们的喇嘛教。你答允不答允?”桑结笑道:“自然答允,请你师傅放心好啦。”桑结心道:“这尼姑只道经书的秘密和佛法有关,幸亏她不明真相,否则怎肯轻易交出?哼,得了经书之后,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们。”齐乐又道:“我师傅说,你念完这部《四十二章经》后,如果仰慕佛法,还想再念,你可以再来找她老人家,我们还有金刚经,法华经,心经,大般若经,小般若经,长阿含经,短阿含经,不长不短中阿含经,老阿含经,少阿含经……”一连串说了十几部佛经的名字,都是她在少林寺清凉寺时听来的,其中自不免也胡说了不少。桑结不耐烦起来,却又不敢径自过去强抢,既怕九难的神拳,又怕她们将经书毁了,只得随口敷衍,说道:“是了,我念完这部经后,再向你师傅借就是了。”齐乐见断掌血肉已然化尽,所化的黄水浸湿了经书内处,当即除下鞋套在手上,拿起经书抛了出去,叫道:“《四十二章经》可接好了。”桑结大喜,纵身而前,伸手欲取,忽然心想:“这经书十分宝贵,哪有如此轻易便得到了,莫非其中有诈?只怕他乘我去拿经书,便即发射暗器。”一迟疑间,两名喇嘛将经书拾起,说道:“师兄,是不是这部经书?”桑结道:“到那边细看,别要上当,弄到一部假经。”两名喇嘛道:“是。师兄想得周到,可别让他们蒙骗过去。”三人退出数丈,忙不迭的打开书函,翻阅起来。桑结道:“经书湿了,慢慢的翻,别弄破了纸页。瞧样子倒不像是假。跟那人所说果然一模一样。”一名喇嘛叫道:“是了,大师兄,正是这部经书。”
齐乐听他们大声说话,虽然不懂藏语,但语气中欣喜异常的心情,却也听得出来,叫道:“喂喂,你们脸上怎么有东西在爬?”两名喇嘛一惊,伸手在脸上摸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骂道:“小贼子就爱胡说。”桑结修为甚深,颇有定力,听得齐乐叫嚷时不觉脸上有虫爬动,便不上她当,只是凝神翻阅经书。齐乐又叫道:“啊哟,啊哟,十几只蝎子钻进他们衣领去了。”这一次两名喇嘛再不上当。一人道:“这小子见我们得到经书,心有不甘,说些怪话来骗人。他杀了咱们两个师弟,可不能饶他性命。”另一人却似颈中有些麻痒,伸手去搔了几把,只搔得几下,突觉十根手指都痒不可当,当下在手臂上擦了几下。这时桑结和另一名喇嘛也觉手指发痒,一时也不在意,过得半晌,竟然痒得难以忍耐,提起一看,只见十根手指尖都在渗出黄水。三人齐声叫道:“奇怪,这是什么东西?”两名喇嘛只觉脸上也大痒起来,当即伸指用力搔抓,越搔越痒,又过片刻,脸上也渗出黄水来。桑结突然省悟,叫道:“啊哟,不好,经书上有毒!”使力将经书抛在地下,只见自己手指上一粒粒黄水,犹如汗珠般渗出来,大惊之下,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几擦,但见两名师弟使劲在脸上搔抓,一条条都是血痕。
齐乐从海大富处得来的这瓶化尸粉最是厉害不过,倘若沾在完好肌肤之上,那是绝无害处,但只须碰到一滴血液,血液便化成黄水,腐蚀性极强,化烂血肉,又成为黄水毒水,越化越多,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可以将一个大草料场烧成飞灰一般。这化尸粉遇血成毒,可说是天下第一□□,最初传自西域,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系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合成。母毒既成,此后便不必再制,只须将血肉化成的黄色毒水晒干,便成化尸粉了。两名喇嘛搔脸见血,顷刻间脸上黄水淋漓,登时大声号叫,又痛又痒,摔倒在地,不住打滚。桑结幸没在脸上搔一搔,但十根手指也是奇痒入骨,当即脱下外衣,裹起经书,挟在胁下,飞奔而去,急欲找水来洗去指上□□。两名喇嘛痒得神智迷糊,举头在岩石上乱撞,撞得几下,便双双晕去。
九难和阿珂见了这等神情,都是惊讶无比。齐乐见桑结远去,两名喇嘛晕倒,忙从山洞中奔出,拔出匕首,想在每人身上戳上两剑。奔到临近,只见两名喇嘛脸上已然腐烂见骨,不用自己动手,不多时便会化成两滩黄水。若不是她在这处已经历甚多,不是初见死伤,说不定早爬到一边吐个不停了。她忽想起郑克塽还在,当下走到郑克塽身边,笑道:“郑公子,我这门妖法倒很灵验,你要不要尝尝滋味?”郑克塽见到两名喇嘛的可怖情状,听齐乐这么一说,大吃一惊,向后急纵,握拳护身,叫道:“你……你别过来!”阿珂从山洞中出来,紧张道:“你……你想干什么?”齐乐笑道:“我吓吓他的,要你担什么心?”阿珂不开心道:“不许你吓人!”齐乐道:“不吓便不吓。”又招招手,笑道,“你过来看。”阿珂道:“我不看。”嘴里这样说,还是好奇心起,慢慢走近,低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尖声叫了出来,只见两名喇嘛脸上肌肉、鼻子、嘴唇都已烂去,只剩下满脸白骨,四个窟窿,但头发、耳朵和项颈以下的肌肉却尚未烂去。世上自有生人以来,只怕从未有过如此可怖的脸孔。阿珂一阵晕眩,向后便倒。齐乐见玩得的有些过了,又已解气,忙伸手扶住,叫道:“别怕,别怕!”阿珂又是一阵尖叫,逃回了山洞,喘气道:“师傅,师傅,她……她把两个喇嘛弄成了……弄成了妖怪。”九难缓缓站起,阿珂扶着她走到两名喇嘛身旁,自己却闭住眼不敢再看。九难见到这两个白骨骷髅,不禁打一个突,再见到远处又有三名喇嘛的尸体,不禁长叹,抬起头来。此刻太阳西沉,映得半边天色血也似的红,心想这夕阳所照之处,千关万山,尽属胡虏,若要复国,不知又将杀伤多少人命,堆下多少白骨,到底该是不该?
作者有话要说: 唉,前面砍得多了,越后面居然越难改……
☆、滇海有人闻鬼哭 棘门此外尽儿嬉
九难出神半晌,见齐乐有些忐忑的走近,知她在经书上下了剧毒,叹道:“若不是你聪明机警,今日我难免命丧敌手……那也罢了,只恐尚须受辱。只是杀人情非得已……”齐乐见她也没太过责怪自己,应了声:“是。”九难又道:“这等阴毒狠辣法子,非名门正派弟子所当为,危急之际用以对付奸人,事出无奈,今后可不得胡乱使用。”齐乐又答应了,说道:“这些法子我今日也是第一次使。实在我武功也太差劲,不能跟他们光明正大的打一架,否则岂能使这等胡闹手段?”
九难向她凝视半晌,问道:“你在少林寺,清凉寺这许多时间,难道寺中高僧师傅,没传你武功么?”齐乐道:“功夫是学了一些的,可惜晚辈学而不得其法,只学了些招式皮毛,没练内功。”九难问道:“那为什么?”齐乐道:“来不及练。”九难道:“什么来不及?”齐乐道:“阿珂姑娘因为弟子冒犯了她,要杀我,时候紧迫,只好胡乱学几招防身保命。”九难点点头,道:“刚才你跟那些喇嘛说话,不住口的叫我师傅,那是什么意思?”齐乐脸上一红,当时也是事急从权,没想那么多,可是现在不能这么说实话啊,不然好像是自己看不起九难似的。九难却想岔了,微微一笑,道:“想拜我为师,也不算什么坏主意啊。”顿了顿,又道,“你叫我师傅,也不能让你白叫了。”齐乐见此,干脆顺水推舟,当即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师傅。”九难微微一笑,道:“你入我门后,可得守规矩,不能胡闹。”齐乐道:“是。弟子只对坏人胡闹,对好人是一向规规矩矩的。”阿珂的神色却似有些别扭。
九难先前受六名喇嘛围攻,若非齐乐相救,已然无幸,此后桑结等七喇嘛追到,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情势更是凶险。她虽年逾四旬,相貌仍是极美,落入这些恶喇嘛手中,势必遭受极大侮辱,天幸这齐乐诡计多端,将敌人一一除去,保全了自己清白之躯,心中的感激实是无可言喻,眼见齐乐拜师心切,当即便答允了她,心想小孩儿顽皮胡闹,不足为患,受了自己薰陶□□,日后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扬名。按照武林中规矩,齐乐既已入陈近南门下,若不得师傅允可,绝不能另行拜师,但她于这些门规一概不知,就算知道,这时候也必置之不理。九难见她欢喜,还道她是为了得遇明师,从此能练成一身上乘武功,倘若知道了她的用心,只怕一脚踢她八个筋斗,刚刚收入门下,立即开革。
九难微笑道:“你既入我门,为师的法名自须知晓。我法名九难,我们这门派叫做铁剑门。你师祖是位道人,道号上木下桑,已经逝世。我虽是尼姑,武功却是属于道流。”齐乐道:“弟子记住了。”九难又道:“先进师门为大,以后一个是陈师姊,一个是齐师弟。”齐乐轻笑一下,叫道:“陈师姊。”阿珂有些别扭地回了一声:“齐师……弟……”。九难道:“阿珂,过去的一些小事,不可老是放在心上。这次齐乐相救你我二人有功,就算他曾得罪过你,那也是抵偿有余了。”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只可惜遭了不幸,做了太监。你做师姊的当怜他孤苦,多照看着他些。这样也好,彼此没男女之分,以后在一起不须顾忌,方便得多。不过这件事可跟谁也不许说。”阿珂愣了愣,答应了,转头叫道:“郑公子,你受了伤么?”郑克塽一跛一拐的走近,说道:“还好,只腿上扭了筋。”想到先前把话说得满了,自称对付几名喇嘛绰绰有余,事到临头,竟一败涂地,全仗齐乐退敌,不由得满脸羞惭。阿珂道:“师傅,咱们怎么办?还去河间府吗?”九难沉吟道:“去河间府瞧瞧也好,只是须防那桑结喇嘛去而复来,眼下我又行动不便。”齐乐见这时自己也不便离去,便道:“师傅,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去找大车。”齐乐大车没找到,却向农家买来一辆牛车,请九难等三人坐上,赶着牛车缓缓而行,幸喜桑结没再出现。到得前面一个小市集,改雇两辆大车。
路上齐乐定要九难再多服几粒“雪参玉蟾丸”。九难内力深厚,兼之得灵药助力,内伤痊愈甚快。两日之后的正午时分,到了河间府。投店后,郑克塽便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一个多时辰,垂头丧气的回来,说道在城中到处探问“杀龟大会”之事,竟没一人得知。九难道:“‘杀龟大会’原来的讯息,公子从何处得来?”郑克塽道:“两河大侠冯不破,冯不催兄弟请天地会送信去台湾,请我父王派人主持‘杀龟大会’,说道大会定本月十五日在河间府举行,今儿是十一,算来只差四天了。”九难点点头,缓缓的道:“冯氏兄弟?那是华山派的。”抬头望着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
郑克塽道:“父王命我前来主持大会,料想冯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接,哪知……哼……”神色甚是气恼。齐乐心中又对他不屑地撇撇嘴,恭候迎接?呵呵。九难道:“说不定鞑子得到讯息,有甚异功,以致冯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郑克塽悻悻的道:“就算如此,也该通知我啊。”正说话间,店小二来到门外,说道:“郑客官,外面有人求见。”郑克塽大喜,急忙出去,过了好一会,兴匆匆的进来,说道:“冯氏兄弟亲自来过了,着实向我道歉。他们说知道我带了二十几人来,这几天一直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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