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柳儿巷那女子有孕了。”
苏锦瑶将方才的话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苏常安既然知道了柳儿巷那女子是她安排的,今后必然就不会再去了。但若那女子有孕了,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她已怀孕月余,前两日才诊出来的。”
苏锦瑶笑看着他,运筹帷幄的样子,丝毫不担心他会不要那个孩子。
“魏氏当初生苏盛炘时伤了身子,自此不能有孕,苏家已经十余年没有孩子出生了。”
“苏盛炘眼见着是个不成器的,教不出来了。苏大人,你难道不想再要个孩子吗?”
“那女子腹中的……没准是个儿子呢,你真舍得不要他?”
苏常安心头巨震,眼前一晃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魏氏也是这样说服他的。
“秦氏生产时伤了身子,今后再也不能生了。偏她生下的又是个女儿,无法继承家业支应门庭,你难道真要等到那女儿长大成人招赘吗?那还要等多少年?我腹中的没准就是个儿子呢,你真舍得不要他?”
苏常安被这番话动摇,才会在苏锦纹之后又让她生下了苏锦颐,不然以他的胆量,哪敢接连让魏氏诞下两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但或许是做了背德之事,老天也不让他如愿,魏氏诞下的两个都是女儿,他仍旧没有儿子。
苏常安倍感失望,却也不敢让魏氏再生,怕两人之间的奸。情被发现,于是之后那些年,魏氏也没再生过孩子,直至改嫁到苏家,生下了苏盛炘。
如今这番话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来,苏常安如芒在背,仿佛自己当年的一言一行都被她看穿,那些他最想隐瞒的糟污之事都被暴晒在了日光之下,无从隐瞒。
他不想被苏锦瑶掌控于股掌之间,闭了闭眼,强自镇定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道:“盛炘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长大成人。等他成了亲,我就有孙儿了,不必急在一时。”
苏锦瑶面上仍旧带笑,丝毫不急。
“且不说苏盛炘还要几年才能成亲,就算成了亲,又何时才能生下儿子呢?如若他生的也是女儿,到时你还要等多少年?”
——且不说秦氏生下的女儿还要十几年才能成亲,就算成了亲,又何时才能诞下儿子呢?如若她和她娘一般,生的也是女儿,那你还要等多少年?”
“何况魏氏性情蛮横,不喜读书,她生的孩子你无论如何教导,也教不成器。苏盛炘将魏氏那些坏处学了个十成十,书读的不好也就罢了,偏还骄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有这样的父亲和祖母,你觉得和他们一脉相承的孩子能教得好?就算你有心自己教养,不让他们插手,也不可能让那孩子跟自己亲爹和祖母彻底断了来往吧?”
——何况真正有权有势的人谁会舍得自家孩子去入赘?肯入赘的又有几个有真本事?到时那女婿和你们不一条心,偷偷跟孩子说你们的坏话,让孩子跟你们生分,没准还要一起算计你们,谋夺苏家的钱财。就算你是孩子的祖父,有心自己教养,也不可能让那孩子跟自己的亲爹彻底断了来往吧?
“把柳儿巷那位接回去吧,苏大人。与其等着抱孙子,有个自己亲生的儿子不是更好吗?”
——让我生下来吧,常安。与其等着抱孙子,有个自己亲生的儿子不是更好吗?
苏常安形如立柱,定定地站在门口,回首望着苏锦瑶,脸上满是震惊与恐惧。
眼前的一幕和二十年前不断交错,让他脑中一片混乱,短短片刻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就坐在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神情堪称温和,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戳在他心底最深处,戳在他最恐惧也最软弱的地方。
苏常安身形微晃,极力控制着才稳住身子没有倒下去,脸上却是一片煞白,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心底的钝痛与惊惧。
他在此刻终于想起,他的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君子六艺不输男儿。但她出身平平无奇,之所以小小年纪便能在京城肆意横行,靠的从来都不止是那几分才气。
她最擅长的,一直都是揣度人心。
就像她知道苏锦颐不可能拒绝她帮忙将她丈夫调来京城的“好意”,也知道即便苏锦颐知晓了她的“故意”,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京城。
她也知道就算苏常安知道柳儿巷那女子是她安排的,也会舍不得那女子腹中的孩子。
她摸准了他们的想法,给他们洒下的鱼饵从来都是他们难以拒绝不忍割舍的,总能轻易让人上钩。
………………
苏常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茗芳苑又回到苏家的,只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他恍若游魂般地回了家,躲进书房寻求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没有点灯,坐在昏暗的房间中许久未动,最终决定还是不要那个孩子。
在茗芳苑时他确实险些被说服了,但他实在不想被自己的女儿牵着鼻子走,所以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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