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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们没有哪个喜欢沏茶喝,所以,只有梁爷来得时侯,他才能记起从北京带来的香片。不知何故,郭明达自个儿如今也不习惯那股茶香了,就觉得喝上一口,嘴里又木又涩,什么味也品不出来了。

梁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他拧开盖子,往指甲盖上叩出一丁点儿黑色粉末,抬手送到鼻孔前,轻轻一吸,随即闭上双眼,轻轻“啊”了一声,这才开口道:“真看不出来,你文文弱弱的一个人,倒还有点血性。我年轻那会儿,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嘿嘿……您还真够讲究的。”郭明达拿过小巧的鼻烟壶,翻来覆去细细端详。

“嗨!入乡随俗吧。年轻的时候,我还抽过大烟呢。”

“您知道嘛,来霍牧的头一天,您坐在桥墩上钓鱼,那真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叫我一下想起了柳宗元那首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来。那情景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光顾着说话了,梁爷,您喝茶。

“其实呀,人活得就是一口气。你要是一天到晚尽琢磨那些不顺心的事,愁也能把你愁死,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你看我一个孤老头子,漂泊一生,要什么没什么,还不照样活得有滋有味。”老人说着站了起来,轻舒双臂,摆出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

“您当心点。”郭明达赶紧上去扶住老人。

“不用扶,不用扶,别看老汉七老八十了,两三个小伙子未必能靠到我跟前。”

“听说您当过兵?”在郭明达心里,眼前这个老头始终是个谜。

梁爷今天似乎十分健谈,他呷一口茶,娓娓道来:“说起来,咱们俩还算是老乡呢,我的祖籍就在河北沧州。”

“噢!那还真离得不远,沧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学校实习那阵子,我在那里还呆过一个月呢。”

“我从小跟着爷爷打铁,闲着没事的时候,也跟着爷爷舞刀弄棒。沧州那地方习武成风,就是老娘们也能招呼几下。

有一回,镇子上来了一群当兵的,一个个背枪挎刀,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武,我看着眼热,就跟那些到铺子里钉马掌的大兵套近乎,心想着自己将来要是也能骑个大马挎个长枪,那该有多过瘾哪。有一天,我正抡着大锤和爷爷在打镐头,一个别着匣子枪,满脸麻子的人,正好路过铁匠铺,他见我把大锤抡得呼呼生风,就叫了一声好:“ 好!好小子,咱俩比试比试咋样?”不等我回答,那个麻子跳下马来,一捋袖子,把帽沿往后一扯,从我手里夺过大锤,掂了几下,大概是嫌份量太轻,他弯腰抓起足有二、三十斤重的铁锭,一猫腰“呔”地一声大吼,就把铁锭举过了头顶,一连举了几回,大气都不见喘。我那时侯年轻呀,二话没说,上去就招呼,等勤务兵数到“九”的时候,那个麻子拍起巴掌说:“好小子,有股蛮力,是块当兵的料。”话音未落,一拳砸过来,我毫无堤防,一连倒退几步,麻子见状仰头哈哈大笑,我当时是真恼了,管你是什么长呢,扑上去回敬一拳,只听“扑嗵”一声,那个麻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刹那间,两支长枪咔啦一声就顶住了我的脑袋。 “滚!都给我滚。”麻子呵退手下,不急不恼地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走过来拍着根柱的肩膀说:“有种!跟老子当兵吃皇粮咋样?”

“让不让我骑马?”

“当然,骑兵不骑马还打个吊仗。”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这可倒好,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刘麻子走了,不想此一去,出生入死就是几十年,那一年,我还不满十八岁呢。我是干啥都不惜力,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没出一年,就混了个警卫连连长,成了刘麻子的贴身保镖。抗战胜利那年,我已经是国民党少将团长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8)

对于这一段痛心疾首的历史,梁爷是讳莫如深,从不愿对外人提起,可老人从不避讳郭明达,当然,那也得是在高兴的时候。

郭明达撸起梁爷的裤腿,为他绑夹板,望着那条千疮百孔的大腿,他大为吃惊:“啧啧!这哪里是腿呀,简直是打铁的砧子嘛。”

“嘿嘿……有时候我也纳闷,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该不会是没我这一号吧。我这一辈子,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图了个啥?”梁爷抚摸着伤痕累累的腿,陷入了苦痛的回忆之中:“你看,这道大疤,还是关胡子给我留的纪念呢……”

“关胡子?这名字好奇怪。”

老人目光深邃地眺望着远山,一撮蒿草似的浓眉一颤一颤:“……说起来话就长了,这个关胡子可是一条好汉,说实在的,这辈子叫我佩服的人没几个,刘麻子算一个,关胡子算一个,他叫个啥名字来着?你看我这记性,对!他姓关单字一个东,听说新疆解放以后,他也留了下来,还当了个什么官。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一晃都多少年了,可那些往事呀,只要一闭上眼,一幕一幕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我也自认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人,可到底也没捉摸透关胡子的用兵之道。后来我明白过来了,那就是毛泽东的人民战争呀!你可别小瞧了他手中那几杆破枪,嘿!仗打得越猛越激烈,越是嗷嗷地往上冲,你是没见过那阵势,一个个不要命似的,那股子气势,啧啧……共产党能有这样的铁军,打不败蒋介石才怪呢。你以为咋地,后来一听说关胡子的部队来了,我手下的那些个熊包,一个个腿都发软哪!算起来,我和他统共打过五仗,二比三,关胡子赢我一盘。最惨烈的就属狼烟戈壁那一仗了,现在想起来都叫人揪心哪,几千号人马,一夜之间是全军覆没呀……”老人苦楚地连连摇头,似乎至今还不相信那一幕是真的。

郭明达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坐在那里。

“……那一阵子,我的部队刚换了美式装备,又休整了将近两个月,可谓是兵强马壮,为了抵抗共产党的主力部队,我在祁连山一带苦苦寻找关胡子,力图一举将他歼灭,唉!骄兵必败呀,他先是用小股部队,引诱我到了狼烟戈壁,我一想,在开阔地跟我干仗,你不是犯傻嘛,你就是长着飞毛腿,还能跑得过我的四条腿嘛,当时也是求胜心切,脑子一热,我就把主力全都压了上去。你咋也不会想到,他叫当兵的每人挖一个深坑躺进去,等我的人马呼啦啦地压过来,立时就傻了眼,你是枪打打不着他,刀够够不着他,眨眼间大队人马就乱了阵脚,而你再看他的部队,躺在坑里一枪撂一个,比打只麻雀都容易呢,等我反映过来,黄瓜菜都凉了,真是兵败如山倒呀,唉!后来,叫他的土炮一轰,我也稀里糊涂在指挥所里成了俘虏……往事不堪回首呀,你说说,跟着*无能的蒋介石能混出个啥日月,国民党里不是没有干才,怎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呀,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干错行呀,我这一辈子……”

“那您后来怎么就到了霍牧呢?”

“在战俘营里接受了几年改造,共产党释放了我们,我不愿回老家去丢人现眼,就辗转来到了霍牧,当了一个自食其力的牧民。我是一名战犯,是有罪之人,可草原的人们收留了我,我也想在有生之年,多干一点善事,赎赎我的罪。你看看,我现在是两手老茧,一副好下水,活得自在着呢。”

令梁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年青时谋生的手段,老了老了却派上了用场,他在家门口垒了个炉子开起了铁匠铺,牧民们都喜欢到梁老汉的铁匠铺钉马掌、打奶桶、水壶什么的。

梁爷收养了一个叫敖登的孤儿,敖登这孩子是图瓦族人,这个族群也许是中国人数最少的一个民族,古时称他们为乌梁海人。据传当年成吉思汗东征途中,路经霍牧,顺便就把老弱病残留在了这里休养,经过几百年的更迭,又中断了日常的联系,这些人后来就成了一个单独的族群。更叫郭明达惊讶的是,那委婉动听的笛声,竟出自敖登之口,那是一种古老的口笛乐器,属图瓦人独有,名叫“楚呜儿”,它是用苇管制做而成,约长四五十公分。郭明达总在想,这东西该不会就是古诗里常常提起的羌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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