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这个称呼,东汉已有记载,袁绍为冀州牧后,就曾请卢植为军师,其弟袁术亦曾强迫马日磾为军师。
而军师祭酒则是曹操因对郭嘉格外欣赏,在东汉建安三年(198年),特设此职以示礼遇,祭酒即首席之意。至西晋时,因为避司马师名讳的缘故,才改作军咨祭酒。
出身寒微的光逸,在司马睿称帝不久,继其荐主胡毋辅之死后出任军咨祭酒,这在重视门第出身的江左,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那段时间他所发挥的作用没人能顶替。
胡毋辅之先投司马越,司马越死后,南渡投靠时为安东将军的司马睿,开始在其军府中担任军咨祭酒。而胡毋辅之的前任,则是出自琅琊王氏的王澄,但王澄赴任途经豫章时,却被其族兄王敦命麾下力士在宴中扼杀。
王澄的兄长即王衍,其在宁平城送掉西晋最后一副家当,包括四万甲士在内十万晋军全军覆没,在被石勒俘虏后,不仅推脱自身责任,为了活命还劝石勒称帝。
王衍被俘后的表现虽然不堪,但也不让人意外,因为早在八王之乱爆发前,他一直都毫无担当,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天赋全点歪在小聪明上。在中原大乱,大厦将倾时,王衍可以说是毫无作为,一味的损公肥私,为家族扒拉好处,为亲弟王澄、族弟王敦分别谋得荆、青二州刺史,再加上他身在朝堂,如同狡兔三窟。
被王衍寄予厚望的王澄,则是年少成名,但大多是王衍为其经营出来的人设,实际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简直就是个草包。
王澄在当时的名气,还要盛过王敦,兼具一身好皮囊,身为世家子却以力大着称,因为没啥战绩,大概率也是吹出来的,身边还豢养二十名执铁马鞭的卫士,由于王衍的缘故,家族资源倾斜堆砌,素为王敦所惮。王敦、王导的身高与之相比,都很一般,放现在来说,很难跟山东大汉这个词眼联想到一起。
王澄在荆州刺史任上,却将王衍为其筹谋的一手好牌打个稀烂,到镇后日夜纵酒,不理军政。
北面,流民首领王如率部由沔、汉一带进逼襄阳,王澄不能应对,反诿过于下属,以粮草供应不足为名,杀长史顶罪。
南面,湘州刺史荀眺因部下进言,而欲杀尽巴蜀流民,流民惊恐,数万家一时俱反,推杜弢为首领,攻破郡县。王澄仍是不管不顾,与亲信日夜饮酒,投壶博戏,还被人吹捧说是胆子大,又杀富户抄掠财货,于是州中上下无不对其离心。
等到杜弢上表司马睿请降,王澄假装接受,转头就派兵攻打,将巴蜀流民重新逼反,之后却又无力讨伐,内部也因为他的倒行逆施,出现叛乱。
可即便如此,王澄不过落了面子,又从荆州刺史调任,仍能被司马睿召去建康,担任军咨祭酒。
显然,王澄清奇的脑回路,大概率跟首席谋士不适配,出主意不行,做决断也是一塌糊涂,但司马睿需要的是其家世、名望,为将来称帝增添筹码,而这正是王敦忌惮的。
早些时候,王衍曾品评天下士人,以王澄为第一,庾敳第二,王敦第三。同是琅琊王氏,可家族之中也分远近亲疏,王敦向来高傲,眼看酒囊饭袋的王澄也被捧作名士,位列尚在他前,这口气怕是忍了好些年。
王敦都起意要杀王澄了,王澄路过江州还主动找上门去炫耀,他是蠢吗?并不是,而是在家族中,在仕途上,他习惯了周围人的赞美、恭维,根本意识不到问题所在,自然察觉不到危险,也就不知道害怕。
胡毋辅之是泰山奉高人,其高祖父胡毋班为东汉末年名士,八厨之一,这里的厨,指的是能以财济人,时人称之为“海内珍奇胡毋季皮”。
只是在东汉初平元年(190年),时为执金吾的胡毋班,奉董卓之命前往关东,携带诏书劝解联军,却被袁绍指使王匡杀死。王匡不仅也是泰山郡人,还是胡毋班的大舅哥,后来兵败于董卓,返乡募兵,被胡毋班的亲族与曹操合力攻杀。
早年间,胡毋辅之的父亲胡毋原,因为有练兵之才,得到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举荐,做了太尉长史,但到胡毋辅之入仕时,其父已亡故多年,家中一向清贫。
为此,胡毋辅之主动放弃州郡佐官的机会,反而从代理繁昌令这种高门视为浊流的庶务官起家,但也历练出了善于识人于微末的眼光,为人还不爱摆架子,在他举荐的人才中,既有县吏出身的光逸,还有驺卒出身的王子博。
放到现在,胡毋辅之的才能主要体现在人才中介,或者说是猎头,而作为军师这样的谋士,明显超出他的专业范围,所以依附于他的光逸,才是隐于幕后的真正智囊。
由于出身寒门,光逸做过县吏,因缘际会得到胡毋辅之的赏识,却引来县令嫉妒,借故将他训斥免职。在胡毋辅之帮助下,光逸被举为孝廉,担任本州从事,但根基浅薄的他,并不被重视,不久他就弃官而走,前去投奔胡毋辅之。
这之后,胡毋辅之将光逸举荐给了时为太傅的东海王司马越,可光逸因为出身太低,直接被无视。直到一次闲暇宴饮,司马越询问胡毋辅之有无人才举荐,光逸再次被提起,这才被司马越下书州县,得到召用。这一连串的坎坷遭遇,成为光逸领悟良多的宝贵阅历,对于一直赏识他的胡毋辅之,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激,心甘情愿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
光逸早在做县吏时,就有急智,且胆大心细,更难能可贵的是,既放得下脸面,又能守住底线。
自东汉末年,曹操作《求贤令》,唯才是举,曹丕称帝之后,也以此作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基准,并纳入《九品中正法》。
与曹操同乡的丁斐,自陈留起兵就前去投奔,但他为人贪财,多次犯法。建安二十一年(216年)随同伐吴的途中,丁斐以权限之便,用自家的瘦牛私下替换公家的壮牛,被人揭发后夺职下狱。曹操曾开玩笑问丁斐,你的官印哪去了,丁斐也戏谑的回答,说是拿去换饼吃了,不久后,曹操就为其恢复官职,听用如初。
乱世之中,个人的品行底线被不断拉低,丁斐这样的,已经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永嘉之乱后,西晋灭亡,衣冠南渡,东晋时期的那些所谓名士,一桩桩辣眼睛的事迹里,人品上有坚持的实在太少,正因为他们人品差,所以在勾心斗角稳固自家权势的同时,又希望依附于己的人才都能坚守底线,总之是相当的矛盾。这些名士作为当时的精英阶层,并非不知道上行下效的道理,只是习惯了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在以滥饮、服散、清谈、纵情享乐为风度的江左,为了求得上位从而选择不做人的大把,可就算能够俯下身段,给如同王、谢这般的顶级世家充当门下走狗,人家还不一定收呢,江左的清贵要职,方镇实缺,安置他们自家子侄,门生故旧都不够,家族成员内部的资源争夺,都到了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相比五十年前为东晋效力的同族前辈光逸,接受前秦征辟的光祚,作为关东士人来到关中后,虽然也受到歧视,但直接从苻坚近臣起家,如果不是淝水之战,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并非前秦朝野不存在顽固的保守势力,如苻坚继位之初,反对超擢王猛的苻健一系旧臣,可在苻坚、王猛这对君臣联手的改革下,仍做到了用人不问出身。
但随着李威、吕婆楼、王猛、杨安、邓羌等人相继病故后,苻坚对中兵的控制力下降,苻健一系的外戚世酋、勋贵旧臣组成的保守势力再度抬头。
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受彭超、俱难兵败淮阴的启发,苻坚二月时就有意设立教武堂,最初打算连各军将佐都要就学,但遭保守势力反对。在心腹大臣秘书监朱肜的劝谏下,苻坚才改变初衷,缩减规模,只以中兵各军少年郎卫入学,并与原先值宿禁卫的授学省并在一起,借着春蒐讨伐苻洛的大军开拔的兵威,才将这件拖延了两个多月的提议落实。
当然了,如果排除前秦在选贤任能上的一系列努力,也有世家看不上,不来投靠的缘故。汾阴薛氏,由于是蜀汉灭亡后,才举宗迁来河东,并非世居当地的土着,即便在曹魏、西晋时,家族中几代人连续出任高官,甚至就在乡里不远的河东、上党做太守,在河东依旧遭受歧视,被蔑称为蜀薛。
可就是薛氏这种不被其他世家认同的门第,虽未南渡,面对苻坚的辟请也数次拒绝出仕,只以地方武力强宗,在汾河以南,距汾阴县城八十里处,于山上筑城自保。
薛强垒立于孤山之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东、西、南三面多为近乎悬崖般的陡壁,北面小路歪斜崎岖,双马不得并驰,且东、西还有二涧夹流。苻坚亲率大军讨伐割据并州的张平时,军队北上曾行经汾水,在山下请与薛强会面遭拒后,左右将士气的要攻山。当时的苻坚心中虽也不爽,可面对这种险隘,真的是无可奈何。
薛氏当时主要的三支,西宗的薛强掌汾阴宗族,在桓温第一次北伐驻兵灞上之前,就与王猛有着深厚的交情。
而起初与王猛、权翼并列,同为苻坚心腹的薛赞,太原人的他出身薛氏北宗,云龙门之变以前,就是苻坚心腹,可因为宗族的拖累,后来慢慢掉了队。苻坚即位后,薛赞在前秦做了多年的中书侍郎,也只是看着显贵的光禄大夫,至前秦长安陷落,凭借曾经的情分,投奔了旧主姚襄之弟姚苌。
南宗始祖为薛雕,其玄孙薛安都,早年起兵反叛北魏,南下投奔刘宋后,还参与了元嘉北伐,晚年又降归北魏,这一支大多也随之迁回北方,在南朝者寥寥无几,薛安都的六世孙即唐初名将薛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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