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的。”贾母听了这话,忙掩住黛玉的嘴,道:“说得什么话儿呢?我的外孙女儿是最有福气的人,怎么能说是福薄的人呢?依我说,这东西,上府里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你可以用得的。”
黛玉拿了一个水晶参果托在手心里,仔细打量了半日,才道:“这果子,真是老祖宗口中说得那么金贵和效验,我瞧着和素日里吃的荔枝也并没什么不同的呢,只不过荔枝是有了皮壳儿的,这个是没有的。”贾母笑对鸳鸯道:“拿了玉筷子和一个玉杯来,先给姑娘尝一个是正经!”鸳鸯果然拿了一对玉筷子和一只玉杯过来,拿玉筷子挑开了那水晶参果的蒂口,那汁液也就顺势流进了玉杯中。
黛玉抿了一抿,尝了一尝,清清甜甜的,味儿也清淡,很适合自己的脾胃,便笑道:“倒也合适我的脾胃,我的脾胃向来是不奈这些凉东西的,连素日里的瓜果也是少吃,只怕伤了脾胃。但这果子汁儿,虽说冰凉,却进了嘴里,另有一股子别样的味儿,在这大热天里吃了,更觉得一阵凉爽舒适呢,就觉得这果子,似乎能在嘴里蠕动似的。”
贾母看着黛玉慢慢地喝完玉杯中的水晶参果汁液,才笑道:“想来这果子果然是适合你的身子骨儿的,只喝了这一点子,就觉得和以前吃的药不同了。既然这样,想来那位夫人很是知道你的身子的,所以才特地送了这个东西来!”黛玉笑道:“不知道是哪位夫人这样好心地送了这样的东西来?明儿见了,玉儿也好向她亲自道谢呢!”贾母笑道:“说起这夫人,你也深知的,就是冯紫英的娘亲,冯将军的夫人,那日咱们去玉虚观里打平安醮的时候,他们家送了礼来的。”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依靠着贾母略坐了一坐,过了半日,贾母才笑道:“如今天热,我也乏了,想必你也乏了,也去歇息罢!”黛玉听了,便起身道:“老祖宗就好生歇息,玉儿告退了。”贾母吩咐春纤道:“给你姑娘把果子拿着回去,仔细着伏侍你姑娘,不许惹姑娘生气!”春纤点了点头,自拿了装着水晶参果的匣子,方随着黛玉出去了。
才到了潇湘馆里,黛玉因受了一些热气,虽然吃了那冰凉舒适的水晶参果,却仍旧觉得有些受用不住,才娇喘细细地坐回了凉榻上,就听春纤把水晶参果交给了紫鹃,正跟紫鹃说这水晶参果的好处呢!紫鹃才收了那水晶参果,按照贾母所说以玉盘盛之,镇于室内,转头就见黛玉面如粉红桃花,知道必定是受了暑气了,忙叫雪雁端了香薷饮解暑汤来,伏侍黛玉吃了。
黛玉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就见鸳鸯领了一个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丫头进来,那丫头一进来就给黛玉磕头,黛玉奇道:“鸳鸯姐姐,这是作什么?”鸳鸯笑道:“这是老太太昨儿个出门里回来,因心里可怜,就在路边买了这个丫头,名叫魅影儿,别听这名字古怪,可她这女工上是极好的,也懂得一点子医术,人也清秀乖巧会说话,所以老太太打发我送给姑娘使唤,也是让她好生照应着姑娘素日饮食吃药的意思。”
黛玉向那魅影儿道:“你起来罢!”魅影儿道谢站起,恭恭敬敬地站立在黛玉跟前。鸳鸯方先去了,黛玉摇着手中的扇子,见魅影儿浓眉大眼,肌肤红润,很是干净爽利,但鼻子却较常人为高,眼珠子也有几分海水之蓝意,心中微微有几分惊讶,问道:“看你的模样儿,听你的名字,不像是京城里的人罢?怎么到了这里来了?”魅影儿道:“回姑娘话,奴婢是蒙古人,因随着父母兄长到京城来探亲,不想亲戚家已搬走了,且奴婢父母兄长也染病去世,所以奴婢才卖了自己混口饭吃的。”
黛玉笑道:“你在我这里,也不必这样拘谨,可巧趁着我也闲着没事儿,明儿个你就教我你们蒙古的女工罢,把你们那蒙古话儿也教我几句,到时候在姐妹跟前,我也能学人家显摆显摆。”魅影儿也有着蒙古人的爽气,笑道:“姑娘怎么吩咐,奴婢怎么听着。”黛玉笑道:“那你就跟着紫鹃,叫她来安置你的处所罢。”魅影儿答应了一声,紫鹃自去安置她。
一时安置好了,魅影儿就开始插手黛玉的饮食用药了,笑道:“姑娘脾胃清淡,只因这里的饮食油腻,所以姑娘都没有什么吃饭的胃口,十顿饭中倒是有五顿不吃的,不过这可不行的,因此紫鹃姐姐你还是替我弄一个小屋子,我来照顾姑娘的饮食罢,我可是很会几道江南小菜的。还有姑娘这药,也不能多吃,人参虽好,不过太热,不宜姑娘多吃。”
[正文:第三章 鹦哥]
因见魅影儿对黛玉的照料异常精心,饮食用药更为小心谨慎,每日里变换着各种法子做菜,就是为了能叫黛玉好歹有些胃口吃饭。闲时也陪着黛玉说一些蒙古的风土人情,也果然教黛玉一些蒙古的毛皮女工说话等,紫鹃心中自是高兴,笑道:“魅影儿这蹄子,难得竟懂得这么多,你竟也能做出那样的清淡好菜来,又能做那样精巧的好活计,见到姑娘多进一点儿,可真是阿弥陀佛!”
黛玉正对着窗子逗弄着鹦哥儿,听了这话,也笑道:“这话却也对,这魅影儿来了,我却果然好了些了。”却也又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雪雁忙捧了漱盂来,魅影儿也捧了一盅白开水来,黛玉漱了口。紫鹃只觉奇怪,道:“好端端的不拿茶水给姑娘漱口,怎么倒只拿了白开水来?”魅影儿笑道:“姑娘就是脾胃弱,素日里也总是夜间失寐,这茶叶虽好,却是提神的,也最是伤胃,姑娘这身子还是少吃些茶叶才是好的。”黛玉轻叹道:“你这话我如何不知?想我幼时在家,父亲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如今到了这里,也少不得将旧日习惯一一改了过来。”
魅影儿笑道:“姑娘就是素日里太多心了,所以如此,好歹姑娘放宽了心,甭管着什么规矩,将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大事。”黛玉想起如今寄人篱下,衣食无着,将来外祖母一去,自己就更加孤苦无依,任人欺凌了,即时风刀霜剑,自己便是将养好了身子,那又如何能抵得这严相逼?自己的归宿也不过仍旧是一抔净土,掩去了这一副艳骨罢了。想到这里,黛玉又不免落下几点泪珠儿来,魅影儿笑道:“好端端的,姑娘又伤心作什么?若依我说,姑娘素日里就是太会伤春感怀了,所以不是长吁,就是短叹,倒弄得身子不好了,趁着如今天气儿好,姑娘也该出去散散心。”
黛玉打开了鹦哥笼子的门,道:“我不过就是这金丝笼子里的一只鹦哥罢了,一走一动,眼光都盯着,哪里能走出这笼子呢?心在这里,便是走了出去,又能如何呢?”那鹦哥儿扑棱棱地啄了黛玉的手一下,飞出了笼子仍旧只停在窗边,嘴里不断叫道:“金丝笼子!金丝笼子!出去!出去!”黛玉听了这话,拿着手帕子擦手,笑道:“好容易替你打开了笼子,怎么你却也不出去呢?”鹦哥叫道:“时候未到!时候未到!”黛玉一怔,魅影儿和紫鹃等也都是惊讶这只鹦哥儿竟有如此灵性,黛玉问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到了呢?”
鹦哥伸嘴啄了啄油光水滑的羽毛,长叹了一声,大似黛玉素日之韵,道:“鲜花着锦锦朽花败,烈火烹油油尽火灭!”黛玉心中猛然一动,再看向鹦哥时,那温润的眼光中充满了对将来的彷徨,喃喃自语道:“是人亡?是群散?还是大厦倾倒?”那鹦哥叫道:“人亡群散大厦倾,寻得桃源好避秦!寻找桃源!寻找桃源!避秦!避秦!”黛玉本是绝顶聪明之人,素来多愁善感,反而更明情势,听了这鹦哥之话,心中之惶然无助,竟真是难以言喻。
魅影儿笑道:“素日里都说姑娘就是仙子一样的人物,哪里想到姑娘这只鸟儿竟也是一只仙鸟儿呢!这说的话机锋竟让我们都不明白!”黛玉伸手欲抚鹦哥,那鹦哥扑棱一声飞回了笼子里,道:“本自还泪不为命,何必计较伤清明?”黛玉一怔,只听鹦哥又念道:“三生石畔旧精魂,为还甘露入尘门,西方灵河绛珠泪,泪尽情偿不留痕。泪尽情偿!泪尽情偿!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黛玉怔怔出神,紫鹃忙推了黛玉道:“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听这鹦哥儿几句话就呆了不成?”黛玉道:“这鹦哥儿没有说错的,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可叹竟无人知锦朽花败,油尽火灭,春也有尽头啊!”眼光飘向窗外的竹林,喃喃自语道:“我寄人篱下,一无所有,能有何桃源?又如何避秦呢?”外祖母,宝玉,如何能割舍得下?三生石畔旧精魂,为还甘露入尘门,西方灵河绛珠泪,泪尽情偿不留痕。这又是有什么意思的呢?难道今生泪多,真是为还泪而来?
或许出门走一走,会好一些,黛玉便起身到贾母房中,却见薛家母女与王夫人等都在贾母房中奉承,凤姐儿正站着说笑,见到黛玉进来,笑道:“一阵仙雾飘来,我只当是仙子临门,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我们家的林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黛玉一面坐到贾母身边,一面笑道:“就你生了一张巧嘴,偏生又惯会轻嘴薄舌取笑人!”
贾母也伸手搂住了黛玉,笑道:“这凤哥儿就是巧了一些,只怕将来也吃亏在这上头呢!”凤姐儿笑道:“跟着老祖宗,我只有跟着享福的,哪里有吃亏的?”贾母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却是问黛玉道:“这几日气色却是好了些,想那魅影儿果然是有些能为的,伏侍你好。”黛玉笑道:“魅影儿却果然是好,日常饮食用药上她都尽心尽力,更谨慎了些,自她来了,我也觉得身上爽快了许多。”贾母听了点点头。
王夫人因笑道:“这个丫头素日里也没见她出来,大姑娘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古怪名儿的丫头了?”黛玉心中一呆,正欲说时,凤姐儿已经笑道:“还是那时候老太太出门,路边买了来的一个丫头子,因见她模样举止言谈也还爽利,又是懂得一些医术的,因此就给了林妹妹使唤。这魅影儿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月钱也是在老太太屋子里领,正好补了袭人的缺,不过就是给了林妹妹使唤罢了。”
贾母却问道:“什么时候把袭人从我这屋里裁去了?我怎么不知道?”王夫人忙站起来,低头敛眉道:“因媳妇见那丫头模样沉重知大礼,老太太素日里也是知道的心地纯良,伏侍宝玉更比别的丫头尽心尽力,素日里也只有宝玉是听她劝的,因此就叫凤哥儿把她裁了去,另给老太太挑一个好丫头使唤。便是月钱,也并不动用官中的,只从媳妇的二十两月例中拿了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她,也是叫她越发小心学好的意思,也更能谨慎伏侍宝玉。”
贾母听了,便不说话,握着黛玉的手,只觉得冰凉,心中微微感叹一声,道:“林丫头想什么吃的?只管打发人告诉你凤姐姐,叫她使唤人送到你那里去,叫魅影儿做了你吃。”黛玉道:“也并不想什么吃,只是身子好容易好些了,素日里在家里也只是发闷,无事可做,可巧明儿是八月初一,因此求老太太一个恩典,玉儿想去佛寺烧个香,替亲人祈个福。”贾母听了,便道:“既然你有祈福的意思,那就去罢。也别去远,仍旧是咱们家的家庙走一走。”
黛玉点头答应了,凤姐儿笑道:“我立刻就吩咐人收拾妥当去,那铁槛寺是家庙,到底干净些,一色都是齐备的,也不叫妹妹受了委屈。我再多打发几个人跟着妹妹,要把妹妹伺候周全了才是。”黛玉因恐别人说她作践人力物力,因此道:“也不必跟的多人,只三四个丫头几个婆子跟着便罢了,何必铺张浪费讲究这些虚面儿上的排场呢?人多了却才是作践人力呢!佛家的清净之地,上了几柱清香,祈的是心意,那么多人跟去,恐怕佛祖也要怪罪了。”
贾母听了,知道黛玉心中所虑,便道:“你妹妹说的很是,就只打发你妹妹身边的四个丫头,再另派四个稳重些的婆子和四个有年纪跟车的去,不必再另多派人了。只管把你妹妹明儿上香的香油钱,和给佛祖的供奉都料理好,也不必动用官中的钱,这个钱你找鸳鸯支。”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就是疼妹妹,这些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老太太也舍不得拿出来,今儿妹妹去上香,老太太立刻就把这老家当拿出来,可见老太太素日里都是压榨我们的!好歹孝敬老太太,我们心里也愿意,难不成妹妹去上香,这点子香油供奉的钱就出不起了?也要老太太拿出老家当来?”
贾母听得笑了起来,薛姨妈也笑了起来,道:“素日里就你是最小气的,一个钱恨不得掰了两半儿花,如今你倒大方了,还不是拿着官中的钱你卖个面子?”凤姐儿笑道:“妹妹上香这一点子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便叫平儿道:“我床头的茶几下面有一卷银子,那是二百两,你去拿了交给紫鹃拿着,明儿算是香油钱。”平儿答应去了,黛玉站起身来道谢,道:“如此多谢凤姐姐了!”
凤姐儿笑道:“你也不必谢我,明儿你到我这里来,我还有要紧事找你呢!”黛玉拿着手帕子指着她,笑道:“瞧瞧这姐姐,前儿吃了你一点子茶叶,你也就来使唤人,今儿花你几两银子,你也又来使唤人,真真是不吃亏的姐姐!明儿再不敢吃姐姐的用姐姐的了!”凤姐儿笑道:“你还说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不来做我们家的媳妇?”黛玉顿时羞红了脸,低头啐了她一口,正好雪雁来找黛玉,笑道:“魅影姐姐才做好了姑娘的午饭,叫我来找姑娘回去吃饭呢!”
黛玉道:“你急什么?横竖又没饿着!本来是紫鹃,如今是魅影儿天天看着我吃饭用药的,现在再添一个你,更好了。”贾母笑道:“看到这几个丫头对你尽心尽力,我心里倒是高兴了的。那魅影儿懂得一点子医术,想来又是替你调养身子呢,你自己的这身子骨儿要紧,也不必在我这里多坐了,快些回去。”黛玉听了,方扶着雪雁的手告退了出去。
一时王夫人薛姨妈等都告退了,惟独剩下凤姐儿,贾母才问道:“那袭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凤姐儿道:“就是五月里宝兄弟挨打了不久,太太就吩咐了的,我本来是想回老太太的,偏生太太吩咐不必,况且这袭人也都是在太太的公例上领,并不动用官中的,因此才不好回老太太。”贾母轻轻哼了一声,道:“这袭人,你素日里看着怎么样?”
凤姐儿亦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在宝兄弟那里她也事事殷勤小心,凡事也想得妥当。”贾母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我恍惚听说了宝玉挨打那时候,她在二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如今先别说宝玉年纪还小,就是大了,她也过不了我这门槛子去!连着这内定宝玉屋里人的事情,竟也拿着和亲戚商议,反而不来回我一声,只当我还不知道呢!我通共就这么两个心肝宝贝儿,也是她们能算计的?”凤姐儿深知贾母心意,不禁默然不语。
贾母道:“你只管好生照看了你妹妹,若我再知道谁背地里闲言碎语败坏你妹妹名声,使得你妹妹受了委屈,甭管是什么天王老子,也只管打了出去!你素来和你妹妹亲密,什么时候也找个时候告诉你妹妹一声,教她远一些宝玉那里。”凤姐儿道:“妹妹是何等人物,怎么能不知道礼数的?不过就是和宝兄弟住得近,也走得近一些罢了,如今也并不是那样经常走动的。倒是薛大妹妹,常常是顺路进宝兄弟那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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