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船上的艄公通禀了贾琏,说是扬州的码头就要到了。这离新年已是不远,扬州的商用码头上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漕帮盐帮的汉子们吆喝着口号,肩扛着满满的货物,好不热闹!
那昭儿虽说跟着贾琏走南闯北走了这么些日子,但是来扬州却是头一遭,他只知京都繁华异常,却不想这扬州也是如此的富庶之乡。
“哎呦喂,我的二爷,这扬州可真真是个富贵的地儿啊!”昭儿不禁咂舌道。
贾琏立身于船头,点头道:“是啊,这老话说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讲的就是这个理儿!昭儿,你去做好准备,我们这就要登岸了。”
船行不多时便一转,拐进了官用航道,前面便是官家的码头,这里可是要比刚才的地儿冷清多了,不过也还算繁华。在扬州当官的哪个不是家底颇丰?到了年根儿末,都想着办法给老家送点东西特产,所以这来来往往的官船也是不少。
黛玉坐在窗边,轻轻的撩起了帘子,仔细看着外面。雪雁拿了刚刚温好的暖炉子,“姑娘,外面风大,还是保重身体要紧,我刚才已经问过了艄公,前面就是码头了。哦,紫鹃姐姐正在收拾姑娘穿的大氅,一会儿给您披上。”
黛玉只好放下了帘子,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雪雁,你去告诉紫鹃,将那猩猩毡的都收拾了,只留下那件往年在家穿的青毛的大氅。”
“紫鹃姐姐已经想到了,那些颜色鲜亮的早就收拾了起来,只不过,紫鹃姐姐说,那青灰色的到底显得老气了,不如穿去年老太太给的那件白色狐狸毛的。”
黛玉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那白色的太过素气,父亲这时正得着病,虽说穿的太艳不好,但是穿的过于素气也是忌讳的。你去和紫鹃说,就说是我的话,还是穿那件青灰的。”
雪雁劝不动,只好去找紫鹃,两人一商量,到底选了那件青灰色的大氅。
且说这船停靠了岸,早就有林家的总管林德怀迎了上来,那贾琏一向是个爱讲究气派,这一点倒是和凤姐儿合得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看林德怀只带了十来个小厮,便有些不高兴。好脸色也不给一个,颇不耐烦的叫了小厮们抬着箱子。
林德怀跟了林如海二十几年,倒是看着黛玉长大的,此时也顾不得那贾二爷的脸色,只是巴望着,看着黛玉的船。等一见到姑娘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颤颤悠悠的走过了踏板,早就迎了上去,一躬身,便要行大礼。
黛玉只好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出似的,看着眼前的林管家,虽为主仆,却是如同亲叔叔般的人。一见林德怀要行礼,连忙叫雪雁将他搀扶了起来。“林管家不必如此,你是长辈,理应黛玉见礼。”
林管家哽咽着说道:“不敢劳累姑娘,老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姑娘回来,老爷,老爷。。。。。。”
黛玉听了这断断续续的话,已是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大好了。一时间伤心的几乎晕厥过去。
“姑娘快保重身体,都是老奴该死,惹得姑娘伤心了。老爷心里念着姑娘,每日里都派人到码头看着,今日知道姑娘回来,高兴极了,饭也多吃了半碗。”林管家一边安抚着小姐,一边又指派着青色小轿接姑娘。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巡盐御史府。
此时的御史府早就中门大开,有脸面的仆众都迎了出来,看到这些,贾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他知道,当年林姑娘到贾府的时候,走的是角门,哪像今天这样体面。那没脸的事都是二太太特意叫人做的,说什么小姑娘家家的,走什么正门,那是荣国府来了四品以上官吏才能开的,怎可为个小丫头破这例?
老太太年岁已大,哪里照全得了这些,再加上将来也是要依靠二房的,所以对二太太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图个自己乐呵罢了。
下人带了贾琏进前院的客房休息,而这边却是林如海的两个小妾白姨娘,钱姨娘挽了黛玉的手,向后宅林如海的住所走去。
自贾敏逝世后,林如海便独自幽居在原来的正房,原本就不多的小妾也打发了,只剩下了这白氏、钱氏,前者是贾敏从家带来的贴身婢女,后者是先母赐予的大丫头,早就没了爹娘亲戚,现如今老爷已是心如死灰,自己也只好守着这偌大的空房。
黛玉进了外厅,早有小丫头脱了外面的大氅,白姨娘递过来手炉,里面燃着点点的熏香,黛玉等了等,差不多身上有了点热乎气儿才敢进内室,生怕自己夹带了冷风冲撞了父亲。
外面的天已经是阴沉沉,黛玉几乎不敢去推前面的门,这几年越是想念,就越是怕见到父亲。此时若不是旁边有人扶着,黛玉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了。
钱姨娘轻轻一推那门,黛玉便见到老父亲孱弱的身影,她扑了过去,撕心裂肺的哭道:“父亲!”
这林如海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流潇洒劲儿,当年身着锦袍,高中探花郎的他已经是双鬓斑白,背脊微驼,病魔折磨着他的身体,四十左右的林如海竟已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黛玉此时心中悔恨不已,自己在京中享受着外祖母的关怀,父亲却孤苦伶仃的无人安慰,自己这个做女儿的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父亲。
“玉儿,我的玉儿,为父终于等到你了。”林如海勉强自己坐起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黛玉连忙扶林如海躺下,白氏就命人拿来了紫檀绣墩,几个人知道,这父女俩必有说不尽的话,大家便静静的退了出去,带好房门,将一室的静谧还给这二人。
这林如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即见到了女儿便要将自己的打算细细的叮嘱一番。
“玉儿,你在京中可好?外祖母对你如何?”
黛玉知道老父亲放心不下自己,虽说这几年也常写信回来,但终究有些话不好讲。黛玉又恐父亲心里记挂自己的事情,加重病情,于是宽慰道:“父亲放心,外祖母对我很好,待我比亲孙女还要亲。”
林如海听了这话,紧紧的盯着女儿的眼睛,生怕她有委屈却不敢说。见黛玉果真是说的真切,才叹了口气,“哎,我相信你外祖母不会亏待了你,也许是父亲多虑了吧!”
黛玉听到这里,连忙问道:“父亲可是听了什么话不曾?怎么这样说?”
“玉儿,你也已经大了,有些事情该和你说说,省的将来父亲不在了,你糊里糊涂的!”林如海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可还记得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回过京城?”
黛玉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是没有丝毫的记忆,“女儿恐怕那时年纪还小,没什么记忆,母亲似乎不曾回过京,只是每年的节礼,外祖母寿礼都是细细准备的。”
“是啊,你母亲自和我来了扬州便再也不曾回过京城,就是因为。。。。。。咳咳。。。。。。”
黛玉连忙将丝帕递了上去,只见林如海一口鲜血咳了出来,黛玉大骇,就要起身叫大夫,林如海拽住了黛玉的手,“玉儿,你坐下,父亲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叫人来,我这些话要细细的对你说,将来,将来怕是没有机会了。”
“父亲。。。。。。”黛玉失声痛哭起来,听着父亲的话,心里越发的难过。
“玉儿,你母亲和我一直没有回京,就是因为你二舅母。”
黛玉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会和二舅母有关呢?黛玉一向是个敏感的人,虽然看得出二舅母对自己不甚热情,但是却从来不曾短了自己的缺。怎么会和父亲母亲不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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