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是你回来了?”声音熟悉亲切,我瞬间激动起来,居然是山上庄子里最年长的老人,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在我的记忆里,他常年孤身一人,孩子们都称他为祖爷爷。老人和蔼,因此我们放学后经常缠着他,他从不觉得这些半大孩子惹人嫌。家中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也尽都分发给我们。有邻人训骂孩子不能吃祖爷爷给的东西,他只笑着说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实在咬不动,既然孩子们吃着香,那就都给孩子们吃。当然邻人们对祖爷爷也不错,每户都照应着。
想到此,我急忙从床上下来,欲拉开门,可刚要伸手碰到把手,肖读盛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前,同时示意我继续噤声。
想到前一次因为没听他的话,着了聿怀的道,心中一顿,随即也和他一样细细的听着屋外的动静。
“小宋青?小薛?没回来?那窗户外怎么冒着烟火?我老眼昏花了?罢了……”敲门声与自喃自语同时停止,屋外再没了声音。
又过了半响,肖读盛才挡在我前面慢慢将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我跟着他走出屋子。
朝我家西边不远处望去,那里果然有烟雾从祖爷爷家位置的烟囱冒出,蓝白色的,与眼前的衰败融为一体,竟给人一种不与世事相争的感觉。
“我想去看看。”我望着烟雾出神。
“好。”
肖读盛同样看着那边,答的爽快,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应该没有问题吧,梦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惊心动魄。
于是我们朝祖爷爷的院子走去,几分钟后已经可以隔着院墙听到院中翻晒东西的声音。祖爷爷正在翻晒山菇?记得小时候,他经常晒一些山货,在每月后滩赶集时换些猪油、白糖什么的。
绕到院前,院门敞开着,院子中间堆满捆成垛的杂草,墙根下立着锄头和镰刀。另一侧墙外的牛棚里年迈的老牛看到我们后“哞”的一声长叫,摇头摆尾,站在木架前正摆弄野山菜的老人听到后抬起头看向院门口。
“祖爷爷!”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开心大叫,并急急走进院中,向老人伸出双臂,想讨一个久违的拥抱。
“是青青?真的是你?快来快来,祖爷爷一直惦念你们这群离开后山的孩子。”他迈着小碎步也向我迎来,我们彼此喜笑颜开,像我从未在十二岁时离开后山一样,而他似乎也全然不能顾得上琢磨我为何以七八岁的模样与他相见。而我亦无法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祖爷爷,您身体还好吧?”我亲昵的抓着他的衣襟。
“好着呢好着呢,快进屋,我刚宰了只鸡炖在锅里。本来以为你爸妈回来了,想着一起吃顿饭,结果去你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声。青青,你是跟着爸爸妈妈回来的吧?他们呢?这次要住几天?”他拉起我的手亲切地说着,手上粗糙的皮纹清晰可见。
记忆中他远没有这么佝偻,个子矮矮的,干瘦如我,现在完全成了弱不禁风的枯瘦老人,像是被岁月吸走元气,逐渐接近死亡。
“我爸妈没来,我是跟着亲戚的哥哥一起回来的。好久没吃您做的饭了,不管走到哪,我都能想起您的手艺。”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青青的嘴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哈哈……”随后他才注意到在我身后正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
“是青青的哥哥?堂哥还是表哥?我没听你爸妈聊起关于他们兄弟姐妹的事啊?”祖爷爷笑着,一并拉起我和肖读盛的手,肖读盛未拒绝,我们跟着老人进了屋。
炕上还是那张掉了漆皮的红色小方桌,上边摆着一小碟咸菜,有些乌黑的茶壶,旁边还放着一副碗筷。在北方,村子里的老人大都喜欢在土炕的中央摆一个一平米大小的方桌,放些炒熟的瓜子、糖块、山上的野果子什么的。所以几乎所有的小孩子一进屋子里就只专注炕中央木桌上摆放的吃食。
屋子里的其他事物和记忆中一样,墙上的相框里老照片已经失色,看不出究竟记录了哪些面孔。原木躺柜上那只黑白色相间的收音机还在,整个屋子沉浸在鸡肉滚烂的香味中。
“他是我妈远房亲戚的儿子,刚大学毕业,目前还没找到工作,我爸妈有事,所以就叫他陪着我到处转转。”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所顾忌和猜疑,我编出谎话搪塞祖爷爷。
“是吗?还真没听你妈妈说起过。来来来,小伙子你叫什么?快上炕,肉马上就能出锅了。”祖爷爷边说边忙乱着揭开锅盖,将鸡肉舀到盘子里,期间他好像没意识到肖读盛一直未答话。
“祖爷爷,我这个哥哥少言寡语的,不爱说话,你不用管他的。他叫薛青,名儿跟我的一样,姓跟我妈一样。”随口编出来的谎言必然需要用另外的谎言修补,怕一发不可收拾,便嚷着肚子很饿,想以此截住祖爷爷继续问下去的兴致。
“那你俩还真是兄妹,哈哈……青青,自己舀米饭,也给你哥哥来一碗。”
听他说完我忙打开同样剥落了红色油漆的厨柜,里边黑漆漆的,散发着少许油污的味道。像每个年纪很大又生活在落后乡村的老人一样,祖爷爷没有那么注重卫生。小时候不嫌弃,现下,微微有一些。
不过,眼下这种时侯,又刚死里逃生,怎会顾及那些小事。
食间,我与老人热络的聊着,不过基本上都是他问我答,好些事未曾改变。谈起过往,老人惬意的大笑,也不时从锅里添肉到盘子里。
肖读盛一声未吭,也早就停下筷子。
我央求祖爷爷讲个故事听,他兴冲冲的起了调子讲起来,当然又是那些陈年旧事,可每每听起来,都觉得十分有趣,有时甚至不能自禁的笑出声来。
饭后又聊了许久才返回家中,这是这一月来心情最繁华的一日,后背的疼痛持续,可也毫不影响我的快乐。到家后生起炉子,屋子里慢慢暖和起来,七八月的天气,竟冷的人打哆嗦,这梦是有多怪异。
“宋青,他不提及你的改变,也对我不闻不问,你不觉得有异?”肖读盛弯腰同我坐在床边,他身上的新伤我虽未得见,但必然严重,看他谨慎,我停下因为微微开心在床边前后摆动的双腿。
“我知道,我说话的方式和逻辑全然不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习惯,模样也跟十一二岁时不同。我只是说你不善言语,他便不同你讲一句话,若他不是入梦来要害你我的敌人,那就是全靠着我的想象在梦里活着的旧人。可若只是我的想象,他为何会清楚的知道我们后山庄里的邻人,知道庄子里谁最调皮,谁又最刁蛮,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他只是儿时生活中的旧人……”
关于肖读盛提起的疑问我不是没想过,与祖爷爷刚开始的谈话内容基本上都是试探,他清楚地讲出那些人和事,还有那些说了一千遍的故事后,我想相信。
“当年,祖爷爷并不是一味的仁慈失了威严,在庄子里,他的年岁最大,帮着各家和邻里解决细碎的小事,说他德高望重也不为过的。我们也从祖爷爷那里学到不少道理,虽然慢慢的大都忘记了,在实践出真知时就又会想起他的话。他的睿智不是谁都可以比得上,所以也逐渐成了庄里家庭及邻里间矛盾的协调者,你看过电视里专门做调解员的社区志愿者吧?比起他们,祖爷爷简直有如神助,人们都听他的劝……算了,我说这些干什么,除了这个,你还发现了其他的什么?”我仰起头望着他。
他若有所思,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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