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提前一周返回学校。
拖到这么“晚”才回来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她对萧山盟的思念如此强烈,每晚入睡前想着的人是他,清晨眼睛还没睁开,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形象还是他。他像是已经深植在她思想里,融进她血液里,不必刻意,无须提醒,他就在那里。
你在的时候,你是一切。
不在的时候,一切是你。
她想起刻在课桌上的这首小诗。不知道是谁刻的,说得真对,真好,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为了多陪陪母亲,她又度日如年地挨了几天,离开学还剩一周的时候,她终于熬不过去了,如果再见不到萧山盟,她就会死。
我不怕死,
我怕我死了,
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她又想起一首刻在课桌上的小诗。真对,真好,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她返校后和萧山盟在一起腻了五天。二十几年前,景海市还留有浓重的计划经济时代的色彩,一切循规蹈矩,娱乐场所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放港产电影的录像厅、冲速溶咖啡的咖啡馆、在“靡靡之音”的伴奏中跳贴面舞的小舞厅之类,他俩既没有兴趣,也消费不起,所以大多数时间,他俩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偶尔去公园散步,牵着手,在青石板上踩出“嗒嗒嗒”的声响。锦书有时恶作剧,把冻得冰凉的手突然塞进萧山盟的衣领里,吓他一跳后得意地哈哈大笑。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孩子气的游戏,享受着简单纯粹的爱情。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萧山盟说明天市残联组织十几名义工去东郊的红星福利院服务,李曼带队,他也去,问锦书有没有兴趣参加。
锦书很失望地说她一万分想去,可明天有两场景海市大学生医疗救援队心肺复苏培训,她是救援队的理事会成员,按程序要求必须参加,这是放寒假前就定好的项目,不可以临时更改或请假。萧山盟安慰她说不要紧,两人各有自己的空间最好,没必要时时事事都绑在一起,否则别人见多了也感到厌烦。
他左手握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心口,然后一手轻轻抚摩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背,又用食指指向锦书,他在用手语告白:我爱你。
锦书很感动,嘴角绽放灿烂的微笑,她用同样的手语向他表达心意,只是结束时一只手张开,五指轻轻抖动,她说:我爱你更多。
萧山盟走进红星福利院时,有几名义工已经先到了。他意外地在人群中看见了章百合。
章百合似乎并没有留意他。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打扮得很朴素,头发用皮筋随意扎起,穿蓝色工装制服、黑色条绒棉鞋,略显臃肿,活像一个刚进工厂车间工作的黄毛丫头。她正在全身心投入地擦洗福利院的家具。那些床、柜、桌椅板凳几乎都是社会捐赠的旧货,因长时间没有清洗,糊着一层厚厚的油垢,本来面目已无从辨认,要想把它们擦干净,非花费大气力不可。
章百合在擦一只床脚。那是一张硕大的仿古木床,做工繁复,床脚雕着一圈圈花纹,纹路里积满灰泥,擦起来格外麻烦。
章百合跪在地上,用一块抹布蘸了肥皂水,脸几乎贴在床脚上,一点点地擦洗,逐渐露出它棕红的底色来。
萧山盟事先并不知道章百合也会来参加这次义务劳动。他已经在红星福利院服务十来年了,以前从未在这里见过章百合,所以他第一眼见到她时,惊讶之余,还有点儿窘迫。他对中心花园发生的那一幕仍耿耿于怀。他再三考虑后,决定不把那件事告诉锦书,因为担心锦书不高兴,导致她和百合反目。尽管这种隐瞒是出于好意,他却难免愧疚,好像做了对不起锦书的事一样。
既然在福利院遇到百合,他就有和她打招呼的义务,以示既往不咎,他已忘记不愉快的事,他们仍是锦书共同的朋友。
百合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貌似惊愕地抬起头,见到萧山盟后粲然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几颗牙齿。她的表情轻松自然,笑脸亲切从容,好像早就比萧山盟更彻底地忘记了发生在中心花园的事情,又或者那件事和她并不相干,仅是萧山盟一厢情愿的一个梦,她被迫做了梦中主角。
她站起身,轻轻握一握萧山盟的手,不,是若即若离地触一触他的手,既显得亲热,又不失分寸,说:“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来做义工?”她的问话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原本不知道萧山盟会来,两人在红星福利院相遇,仅是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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