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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1页)

由前面所引的《太平经》可知,善恶之簿可以说与冥府同时出现。其总的情况,虽然时历两千年、阎王爷换了二百代,却也没什么变化,就是特务汇报、冥吏汇总那一套而已。

这种记录功德罪过表现的簿子,到了唐代或被称作“戊申录”。何为“戊申”,从来未见有人解释过,好在段成式《酉阳杂俎》中对它的格式做了记录:“录如人间词状,首冠人生辰,次言姓名、年纪,下注生月日,别行横布六旬甲子,所有功过,日下具之,如无即书无事。”登入此簿的人“数盈亿兆”,据掌管此簿的朱衣人说:“每六十年天下人一过录,以考校善恶,增损其算也。”如此说来,那六十年算总账的时间或是戊申之岁,故称为“戊申簿”乎?这也是猜测而已。这“戊申簿”很类似于官府的人事档案,要把生人的功过随时记录下来,再以此为据,增损人的寿命和禄位,其间分门别类,定有很多考究。

而陈叔文《回阳记》中的冥簿似比“戊申簿”更为丛杂,“凡行事动念,无不录者”,那就不仅限于言行,就是脑袋里想的,哪怕只是“私字一闪念”,也要记录在案。这本流水账“大善书黄字,小善书红字,大恶书绿字,小恶书黑字”,能让人看了“不觉毛骨悚然”,想必是狠狠地触及灵魂了。只是脑袋里转了个念头,就会被冥府侦知,这可能连潜伏在人身上的三尸神都难于做到了。但也不会是什么高科技,估计不过就是洋教中的告解、土教中的“交心”之类,变着法儿把你的心里话诓出来就是。可叹的是,一旦这种交心受到鼓励,成为风尚,摆起擂台,那就不止于深挖穷搜,甚至还要胡编乱造——当时或者以为是出了风头,成了交心模范,及至簿子一摊开,大算盘一响,便只有“毛骨悚然”了。

当然,如果动机好,真能淳化风俗,致君尧舜,手段的卑劣也不妨宽容些罢了,问题便在于,善恶簿可不是鼓励人学雷锋的。明人钱希言的《狯园》卷十一有“都城隍神”一则,正可看出正人君子们造善恶簿的用心。

明穆宗隆庆五年,北京一个十九岁的小秀才,聪慧异常,因与同学到西山游玩,遇一十六七的少女,二人眉目传情,正是张君瑞在普救寺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的情景。小秀才回来后,难免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得了相思病。他的家教老师是个年轻的举人,也颇通人情事理,问出学生的心思,便要玉成此事,替学生写了篇祷词,二人便到都城隍庙去烧香祈愿。到此为止,实在看不出小秀才犯了什么错,谁知从庙里回来,都城隍爷就附体于巫师,对秀才发布了宣判:秀才命中应是万历二年的状元,享寿九十,其师也应是同榜进士。但如今减折其禄算,十九岁即夭;而其师则抽肠剐之。罪状是什么?是不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企图和女孩子谈恋爱!果然,到第二天,小秀才梦见金甲神以斤斧凿顶,而其师则腹疼如绞,三日之后,双双毙命。至于那个山里的女孩子,想必也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按照“郿坞县”父母官的逻辑,小傅朋的“起淫心”都是孙玉姣“卖风流”的结果。

男女之情是最基本的人性,只是因为有此“邪念”,就连寿带禄剥夺干净,来个“斩立决”,其用心就是把人性彻底泯灭。看了这个故事,当时我只有一种想法:天地间无地狱则可,有则必为编这故事的人所设!这则故事到了清末,陈彝认为有助于世道人心,全文录入他的《伊园谈异》,而《谈异》一书又为谭复堂所称许,可见钱希言是不乏同调的。不要以为这些人真是不通“人道”的迂夫子,正如周作人先生所说,他们“遏塞本性的发露,却耽溺于变态的嗜欲”,越是那些满肚子猪狗杂碎的人,就越要装成正人君子;可是心中那一股邪念,却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装不像,至多也就是一种没了人味儿的畸型怪物而已。陈彝在《谈异》中就曾慨叹人世官府不能把世人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记录在案,认为冥府的善恶簿大可补阳世之不足。此人历官安徽巡抚、礼部侍郎,看来他是很想把阎王殿那套特务政治引进到官府中来治国治民的,其人格之卑、见识之陋可见一斑。清末小说《冷眼观》中有一位“每日同一班倚佛穿衣、赖佛吃饭的东西在一处鬼混”的陈六舟就是此公,小说中他最后死于吃了乩仙的灵药,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宋元以后,冥府善恶簿基本上成了假道学中最低下那一档的表演道具。早在南宋时,这善恶簿就有另一种说法,即冥间有善、恶二簿,以人分别,即善人入善簿,恶人入恶簿。(见洪迈《夷坚志补》卷十六“太清宫试论”条。)至清人陆长春《香饮楼宾谈》卷下,又出现了“功过册”之说,即每人均立善恶之簿,除了“记生平禄业”之簿之外,还有一本专“记逐时功过”。某公自言于冥间看到本人的册子,就是儿童时取龟蛋为戏耍,不小心弄破,也要以杀生论过,而此公极为诚实,竟把自已一生最“无德”的事也做了公示:

回顾己身,胸前现墨字两行,大书“看淫书一遍,记大过十次”。

无独有偶,《聊斋志异》有“汤公”一条,是“道德家”的自述,也很像是假道学的“功过格”,在由生入死的瞬间,人一生的善恶都要像放录相带似的快进一遍,而这位汤公值得一记的最大“恶迹”竟然只是“七八岁时,曾探雀雏而毙之”。故事是他醒来之后自己编的,其人之虚伪矫饰历然如画。蒲老先生这篇文章如果不是意含讥讽,那就有些恶心了。

冥间的“功过册”就是人间“功过格”的翻版。道学先生们早请示、晚汇报,每天要拿出几个小时来斗私批修,再揪心撕肺地检讨批判一番,在今天看来,是很有些滑稽的,但在四十年前我们却力图把它普及成全民所有制,几乎达到“六亿神州尽道学”的境界了。

于是想到整整四十年前,我刚到农村做教员(说是初中,其实是“小学戴帽”),先参加一个教员学习班。一位老师发言,题目念出,令人骇异,是“狠批我的淫乱思想”。但听下去渐渐明白,他只是检查一件事,就是想把衣服上的布纽绊换成塑料钮扣而已。但他说“既有俊意,便有淫心”(“俊意”就是爱美的欲望吧?方音这句话念为“既有重意,便有硬兴”,虽然多次重复,还是听不懂,为此专门请教了发言者,所以才让我熟记至今),然后用当时的上纲上线法推演下去,起承转合,最后终于把自己推理成反革命坏分子(那时无论是什么犯,都要加上“反革命”三字的)。散会之后,我再见到这位发言者时颇为局促,盖怕这位“候补流氓犯”不好意思也。其实我真是多虑,因为此人不但绝无忸怩之态,而且很快便蒙领导安排为大会典型发言了。有人说,那最初的发言其实就是领导所策划。这倒也不必大加责难,因为当时的几十个讨论小组会都是面面相觑,冷清得实在让人难堪了。而大会之后的结果便是“激活”,再开小组会,每个发言者就都竞相“淫乱”起来了。

但如果以为我们小民那么容易就被修理成道学家的门徒,那就大错特错了。在那个禁欲的年代,人们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从刨白薯、打土坯到样板戏、讲用会,人们把双关联想运用得让中书君都要佩服。仅那个“淫”字就很能刺激想象(鄙同事說起时往往发出重音,一席话间,“硬”“硬”不止),从而不断地发挥、开掘,往往把一顿忆苦饭最后弄成八荤八素的大宴。先是有人低头吃吃窃笑,继而有人应和,于是渐渐把正题引入邪道,讨论便活泼起来,教育局的领导驾临到此,也只不过笑骂一句“操蛋鬼”以表示自己既不苟和也不禁止的立场,但心中也可能很是为自己的调控本领感到得意。在这时女同志往往有不必发言的特权,就是红着脸跑掉顺便溜走逛大街也没有人追究的。现在想起,四人帮一伙真是蠢蛋,蠢就蠢在真的以为普天下都让他们弄得舆论一律、思想一统,人人都成了机器人一号,岂不知人的天性和良知一样,都是不大容易被泯灭干净的。

于是继续发展,而更有一种冥簿叫“出恭看书之簿”,即凡有“三上”之癖者都要入册,大约是由专门在厕所蹲点的特务逐笔记下,最后阴司按其“厕筹”,夺其寿算。梁恭辰《北东园笔录初编》卷一“佘秋室学士”条云:

王取生死簿阅之,顾判官曰:“彼阳寿尚未终,何以勾至?”判官曰:“此人出恭看书,已夺其寿算矣。”王命取簿,则一册厚寸许,签书“出恭看书”四大字。[2]

看到此处,不禁骇然,我虽然只有一上之癖,却偏偏正是厕上!但窃思所以未提前被阎王接见之故,大约是因为如厕时从来不捧读圣贤之书,即是报纸也只看二手房广告的缘故吧。圣贤之书绝对不能入厕,这一点就是愚鲁小民也无须耳提即可明了。常见办公室同事惶惶然地在书堆中乱翻,那如果不是上级抽查,必是内急相催,此时你试着递上一本圣贤书,百分之百是要遭到峻拒的。而按诸葛恪鸡屎与鸡蛋“所出同耳”之例,那些只应在讲坛上宣示的心得肺得、高头讲章,自然也是不能入厕的。

不但古代,即是在我们“手不离红宝书”的年代,如厕时也遇到同类问题。曾见有一手高举另一手方便者,那动作虽然难度不大,却极难持久,绝非一般大众所能效仿,弄不好就一失手成千古恨。既然难乎为继,也就成了异类,而此人一入厕就高举,弄得正在方便之人忙手忙脚地紧跟,显然有诱人蹈入死地之嫌,于是便有人声而讨之,揭露此人意在让人把红宝书投于粪坑。好在他根红苗正,虽然其心叵测,但其情“朴素”,也就不了了之,可是这创举便也随之湮没。后来曾串联至南方一地,见街道上的公厕之外置一木桌,上铺红布,并有红纸提示,意谓供如厕者暂奉宝书于此。这设想的周到体贴极让人感动,可惜当时一些人不能稍忍忠爱之情,顺手牵走或以次换好的现象甚多,卒使善政未能“克终允德”,良可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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