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定山摸到河北,跳上河沿,四下一打量,箭步进了去高个子伙计他大舅家的那片高粱地。
天光已经放明,但还不太亮堂,朦胧得像隔了一层窗户纸。
从东南往东北一路横躺着的云溜子,活像一条窄窄长长带了皮的五花肉。
定山懒懒地在河沿上躺了一气,头顶上的浮云开始在天边出现,聚一会儿,懒懒散散地往四周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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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忍无可忍34(1)
此时,卫澄海正拉着彭福疾行在通往三官营子的那条荒凉的土路上,脚后是一片尘土。
天气闷热得燥人,卫澄海用手遮挡住耀眼的日头,冲彭福咧了咧嘴:“福子,日本鬼子没来的时候,天气也这样?”
彭福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哪里这样?都是小日本儿造的孽,他连天老爷爷的娘都日了,天老爷爷能不发火?”
卫澄海笑道:“那咱们就去日他们的娘。”
彭福瞥了卫澄海一眼,蔫蔫地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好像全是为了给咱穷哥们儿出气,谁欺负穷哥们儿你打谁。可是打从闯那次会馆以后你就变了,张嘴闭嘴杀鬼子。”“我张嘴闭嘴杀鬼子了?”卫澄海讪笑道,“没有吧,我那么没有城府?不过你还真的说对了,我跟小鬼子就是有杀父之仇……哈哈,我这是报仇啊兄弟。”彭福冷笑道:“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准儿你想当个民族英雄呢。反正我跟鬼子没仇,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在咱们的地面上横行霸道,尤其是这帮孙子经常‘花姑娘花姑娘’地日咱们中国女人……呸!凭什么?咱中国男人没长###咋了,用得着这帮龟孙子来帮忙?”卫澄海扑哧笑了:“哈,你呀,三句话不离本行,走你的路吧。”
三官营子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八年前出了一桩怪事儿,这才改了名字。那天晌午,天上浪荡着一大块黑里透着屎黄的云彩。它自北向南一路游来,慢得如同病牛拉破车,只差没有“吱吱扭扭”的声响了。刚到村口道观的头顶,这块脏得像尿布的云彩就再也不肯挪动半步,不由分说便卸下漫天碗大的冰砣砣。正在道观天井里习演“老君剑”的三个道僮,被砸得脑浆迸裂,当场绝气。云彩的肚里空了,脚步也利落起来,拧腰转身一路逍遥直奔正南而去。天上没有风也没有雨,冰砣砣落得着实邪性。后来,山里有人传出话来,说是道观的观主与崂山紫云庵的一位女居士有染,两人经常在僻静的地方演练“易筋###”,因而招致太上老君的惩罚。从此,偌大的一个村子再也没人敢去观里烧香许愿,好像那通没头没脑的冰砣砣还在头顶上游窜着寒气。直到民国初年来了个自称曹操的教场武师,招集一帮年轻人在道观天井里习武,又把道观改名为三官庵,观里才算有了一丝活气。
二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三官营子村头的时候,天已经大晌了,日头越发毒,晒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
在一个胡同口,卫澄海站住了,冲彭福一摆头:“从西面数第四家,你去敲门,郑沂在那里,让他出来。”
彭福瞪大了眼睛:“亲哥哥,原来你是来找山和尚的啊……搞得这么神秘。”
卫澄海推了他一把:“别啰嗦。”
找到郑沂,三个人一起回到劈柴院卫澄海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彭福没进门,站在门口冲卫澄海一龇牙:“老大,我也该回去了,家里有人等我做饭呢。”
卫澄海蹬了他一脚:“赶紧回家把那个女人放了,不然阉了你。”
彭福腆着脸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谢小姐的男人滕秀才去了崂山,你是想巴结人家呢。”
卫澄海不说话,瞪着彭福的眼睛像要冒火。
彭福连连摇手:“得,得得,我放人就是了……”说完,嘟嘟囔囔地走了。
坐在一家小酒馆里,郑沂问卫澄海:“滕风华真的去了崂山?”
卫澄海点了点头:“嗯。去了董传德那里。”
郑沂说声“也想打鬼子呢”,沉声问,“你真的打算拉自己的‘杆子’?”
卫澄海说:“有这个打算。”
郑沂干了酒,瞪着血红的眼睛问:“人呢?就咱俩?”
卫澄海说:“我还没想好,肯定不是光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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