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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马政到渭州西军统帅部传达动员令以后,朝廷在旬日以内,又连续发出七面御前金字牌,传达了同样的命令,而且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峻。最后一道命令中竟有“届期大军不能开抵雄州,贻误戎机,唯都统制种师道是问”的话。御前金字木牌只有在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报时,才能使用,一昼夜之间要走六百里,使人手捧金字朱红牌,每过一个驿站,就要换匹好马,疾驰而过,势如电光。现在朝廷在旬日之内,连发七使,朝廷急于用兵的心情,可想而知。对此,种师道不敢怠慢,急忙作了调兵遣将、紧急动员的部署。
西北边防军的组织虽然号称完整,正式列入编制的作战部队实际上不超过十一万人,其中多少还有些病号和缺额。朝廷历次下达的动员令中,根据官家的指示,都有“与河北军易防,全师以出”一句话。但是河北军名存实亡,并无军队可以开来易防,西军真的“全师以出”,那就是把国防当作儿戏了。种师道毅然做出决定,让熙河路经略使姚古统率各军区酌留的部队共三万人留守原地,全面负责西北的防务。姚古本来懒于出动,又不愿受种师道的节制,这一决定,完全符合他的心愿。他的儿子姚平仲却以勇锐自任,坚决要求去前线作战。种师道满足了他的要求,让他率领熙河军一万人赶赴河北。熙河路距离最远,估计这拨人马要最后才能到达前线。种师道把它作为后军,给了他接应全军的任务,实际上是让熙河军做全军的总预备队。
环庆路经略使刘延庆统率和节制的部分环庆军和鄜延军,自去年到两浙地区镇压了方腊起义以后,就留驻在京西北路,没有复员回到西北来。这支军队奉有朝廷明令,要随大军出发北征,从京西北路到河北去的路途最近,路又最好走。这部分军队是刘延庆麾下的主力军,种师道特命刘延庆的儿子刘光世赍着军令,督促这支军队,作为第一拨前军,首先开赴前线,不得有误。
种师道考虑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较差,纪律松弛,没有把选锋军的重任相畀,而是把它交给西军的著名勇将杨可世。让他率领全军精锐的泾原路主力一万五千人作为选锋,火速出发。种师中率领所部秦凤军,刘延庆率领其余的环庆军和鄜廷军分别作为左、右两军,比杨可世晚些出发。种师道自己带着统帅部和余下来的泾原军作为中军,与姚古交割了防地,也跟着出发。
种师道考虑到大军出发后,军粮、马秣、兵器、火器、火药以及其他种种军需物资的供应与补充,势必要和朝廷及地方的转运部门打交道。他策略地委派了童贯的亲戚王渊和童贯的爱将辛企宗两人为护粮将,名为护粮,实际上是要利用他们跟童贯的关系,使全军的军需供应得到保证。种师道有时也会打小算盘,他早知道这两个已经变了质、走了味的军官一旦当上这份优差,肯定要为自己发点小财,但要与童贯打交道,却也少不得他们。如能完成任务,保证大军粮需不匮,即使让他们发点小财,也无所吝惜了。
西北军的指挥系统犹如一辆使用已久的古老的战车。虽然某些部分陈旧了,发锈了,或者已经损坏了,它的身骨还是相当结实的。只要略为修补一下,加进润滑油,它就会骨碌碌地滚动起来。
大军出发令下达到各军区之日,在各级军官与广大士兵之间,由于没有充分了解战役的积极意义和明确的战斗目标,从而引起了种种不可避免的推测和议论,由于出征日期过于仓促,物质和思想上都没有准备,从而产生了各式各样的具体困难,发生了不少阻力,有些人还口出怨言;由于某些命令下得不当,有的相互抵触,有的前后矛盾,从而造成某些人与某些部队之间的冲突和责难。尽管如此,这支军队节制有素的纪律还是把各种消极因素都克服下去。接到命令后,各部队尽快地做好出征准备,并且一般都能够按照命令中规定得十分匆促的日程,开始向前线出发。
已经沉寂了三年之久的八万大军,一旦行动起来就好像几条解了冻的河流,开始是缓慢地,随后加快了速度,穿过广阔无垠的西北原野,穿过山区,滚滚不断地顺流东进。
目前驻屯在京西北路淮宁府(或称陈州府)周围地区的那支军队——种师道希望它成为北征的先遣队,在西军中是一支特殊的军队。
这支军队在名义上还是属于西军统帅部节制,朝廷没有明文规定把它从西军的建制中分割开来,但它已另行取得“胜捷军”的番号,它的给养和军饷都由枢密院直接关发,在数量、质量、关发日期和其他待遇上都比西军本部的各军来得优厚;它的统领刘延庆的长子刘光国和辛兴宗的兄弟辛永宗等经常受到枢密院高级官员的邀请,到京师去领受渥惠的赏赐,迥非西军其他将领所能比拟。
这支军队受到这些与众不同的待遇,使人看起来,它好像是领枢密院事童贯的一个领养儿子,一个受到干爸爸特别宠爱的义儿。
人们或者可以把这些特殊待遇看成一种“补偿”。要说补偿,也不无理由,去年春季,童贯、谭稹两个内监统军到两浙地区镇压方腊起义,就是以刘延庆统带的这支军队为主力。杨可世、姚平仲、王禀等也受命被调去参加这一战役,但都没有像刘延庆那样卖力。这支军队受到农民军顽强的抵抗,以致在几个月的战斗中,损折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兵马,后来在睦州城外青溪帮源洞附近的一场决战中,它又损折了留下来的三分之二人马中的半数。在这样短期中,损失这么多的人马,自西军成军以来,这还是极罕见的事情。它受到这样大的损失,理应向上峰取得补偿,这似乎已成为官场中一条不成文的法律了。
但是单就补偿一点而论,这支军队的长官们手长脚长,不待上峰命令,自己早就取得了。他们每次损折一批人马、攻陷一座城市以后,就要放手进行一次洗劫,把公私财物,囊括进自己的腰包。青溪帮源洞一战,农民军英勇抵抗,流尽最后一滴血,农民军的家属和附近地区的妇孺老幼也遭到他们的清洗。他们彻底到这样的程度,把妇女们身体上最后一条布条都“清洗”掉了,然后把裸着的尸体悬挂在树林间,谎称她们是自杀的。这样悬挂着裸尸的树林绵绵不绝,竟达一百余里之遥。从人民英勇牺牲的惨重,就可以推知强盗们杀掠奸淫的彻底化。他们损失了大批人马,却取偿于累累结实的腰包,这对于刘延庆、刘光国、辛永宗以及其他参与这些暴行而侥幸逃脱惩罚的军官来说,都没有遗憾可言。
何况他们除了自行取得补偿外,还可以取得官方合法化的补偿。例如优加物质上的赏赐,准予扩大官兵名额,增加军饷,给予好听的军号,升擢高级军官等。为权贵们效劳,一向是一场现买现卖的交易,双方互不赊欠,而以阔绰著称的童贯,对于供自己驱使的鹰犬,更加不会亏待,这一点他们倒是可以放心的。
童贯之所以特别优待这支军队,把它视为宠儿,其深心密机,绝不仅仅限于给他们以补偿。
原来在朝廷权贵集团中素有军事实力派之称的童贯,虽然长期在西军中以监军的资格参与对西夏和青唐羌族诸领袖的战争,实际上却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监军”。他发现西军的首脑们,无论是较早的统帅刘仲武,还是后来的统帅种师道以及有资格与种师道竞争统帅地位的姚古,尽管他们内部之间也有矛盾和斗争,对他童贯,都采取了同样的原则,就是“敬而远之”,把他当作鬼神,表面上很尊敬他,却不让他在实际军务上沾边。他们决不利用童贯拉拢他的关系来压倒竞争的对方。靠拢童贯虽然立刻可以增重天平秤上自己一边的砝码,但是违背军队传统的道德观念。他们如果这样做了,首先就要丧失自己在军队中的声誉,以后再也无法统率全军。西军是一支排外性很强的军队,有矛盾也只限于内部,外面的人,如果没有一点渊源,很难插手进来,即使朝廷派来的大员也不例外。
野心很大的童贯明白他要打进西军,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实力派,必须拿出水磨功夫。多年来,他把自己的亲信例如辛氏兄弟、王渊等安插在军队的要害部门,又把西军中的材武之士如杨可世等人努力拉到自己的一边来,使之成为他夹袋中的人物。可是他们的地位、声望都远远不足满足需要。何况像杨可世这样的顽固派,也未必肯完全倒向他那一边。
在两浙战役中,童贯非常高兴地发现刘延庆这个宝货,这是他物色已久的理想人物。第一,刘延庆对人民凶狠如虎,对上司顺从如犬,这种气质完全合乎他的脾胃;第二,刘延庆早已爬到环庆路经略使的地位,也具有候补统帅的资格;第三,刘延庆在西军中受到普遍的轻视,这使他成为全军中的一个异端分子。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中,都不像种师道、姚古、赵隆他们那样顽固不化地表现出要保卫整个西军的利益和名誉的愿望,反而利用了两浙战役中统帅部鞭长莫及、管不着他的机会,捞进不少油水,肆无忌惮地破坏了全军的纪律,这增加了他对军队的离心力。这三点都成为童贯特别欣赏他的理由。
“咱家和刘延庆共事多年,一向小觑了他,真叫作是‘门缝里张望,看扁了人’。”童贯暗暗地掂掇道,“谁知道他‘刘家的’竟是大有可用的,岂可等闲视之?”
童贯决定了要在他“刘家的”身上大做文章,就制定两套方案:一套是要把西军分割开来,使刘延庆统率的这部分人马长期脱离母体,逐渐独立于西军之外,最后直接归自己掌握;另一套是要使刘延庆取代种师道的统帅地位。后者如果实现,他就可以通过庸碌无能的刘延庆来掌握全军了。去年两浙战役结束后,他就借口要雕剿“草寇”,使这部分军队在京东作战,后来移屯京西,不使复员,在军队里做了不少工作。他又在朝廷里,大肆宣扬刘延庆的才略,夸大他的战绩,提高他的官阶,优擢他的部下。所有这些,都是为以上两套方案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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