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晴
拿到了剧本,介叔说这个只是初版,正式开机前可能还会修改,但光这个初稿就够震惊我了,居然是这样的剧啊,我在剧院里演过《雷雨》,也演过《长夜漫漫路迢迢》,照理我不应该觉得这个剧本棘手,我觉得它棘手可能是因为和我演对手戏的人是谭阵哥,我以为我真的就是演他的弟弟,和他相依为命把他当哥哥崇拜的弟弟,结果竟然是这样一出戏,我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这个剧本真的就是这样,是因为我拿到剧本时自动代入了他去设想严飞,代入了我对他难以启齿的那些梦,所以才会觉得剧本里某些方面写得过于大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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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了介叔家,他大概没想到我来找他,拉开门看见我一脸错愕,我也错愕呀,这就是我爸的好哥们,一头鸡窝头,衣服皱巴巴,嘴里叼着烟的中年大叔,他俩能成为朋友可能就跟磁铁南北极相吸一个道理吧。
介叔看样子不打算请我进门,他家乱成那样,我也压根不想进去,他问我来干嘛,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他孔星河对严飞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介叔不耐烦地反问我你没看剧本吗?我说我看了,但剧本里没明说。他就说:“剧本里没明说的,外人就都不知道,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作为导演,我只能去记录。”我觉得他有点强盗逻辑,但又没法反驳。
我说可我是演员啊,我需要知道。他说那是你的事,让我回去自己再揣摩。
也不是没拿到过留白很多的本子,但在学校时老师都会带着大家一起讨论研读,分析角色,介叔居然让我一个完全没拍过电影的人回去自己揣摩,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关键是这剧本写得太暧昧太模棱两可了,万一我揣摩错了呢?
他说错了就只能按错的方向演了,说错并不重要,因为即使我揣摩错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一个人的感情不宣之于口,那就永远没有正确答案。”
我挺赞同这句话的,可是孔星河对严飞的感情只是不宣之于口,又不是搞不明白,可我现在就搞不明白啊。
介叔说没准他也搞不明白,说完就关门打发我回去了。
X年X月X日。阴
我想过去问谭阵哥,但又发觉不能问他,孔星河和严飞这两个人,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从来没有摆在明面上。这对兄弟真的好奇怪,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似乎很懂彼此,亲密无间,但两个人又似乎都藏着什么,总是在最亲密的那些相处的细节里,生出一种避讳感。
从剧本里我看不出孔星河是怎么看严飞的,更看不出严飞是怎么看孔星河的,我和谭阵哥都必须去猜,但我们不能讨论,要不然我们就演得太明白了,我们不能演得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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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到介叔的微信,好大几段,写得出乎意料的认真,他那么不拘小节的人,连标点符号都没用错。
他问我还记得《海边小店》吗,说那个剧本也是一个典型的留白剧本,你爸演的老板连个名字都没有,但你爸从没问过我该怎么演,他以前甚至和导演编剧都吵过架,因为彼此对角色的理解有分歧。我就不去说导演、编剧、演员,到底谁该听谁的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你爸认为好的演员对角色是有诠释权的,所以你不该问那天那样的问题,因为你就是孔星河,你要有这种气势,才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如果我爸还在的话,这些话应该是他来告诉我的吧。
从我出生到他去世,我们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可好像日复一日说的都是废话,我们为琐事争吵,几天、十几天的冷战,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浪费掉了二十多年的光阴,我连一点点表演的心得都没从他身上学到。
我们是父子,我们都热爱表演,真的太遗憾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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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上搜渐冻症,看得很难受,有点看不下去了,问了编剧沈图老师,她应该是有所了解才会写这个剧本的,她建议我去看望一下那些真实的渐冻症患者,但我害怕自己这种动机不纯会伤害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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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谭阵哥在微信上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疗养院看望渐冻症患者,如果他陪我去我心里好像会没有那么害怕。我很想问他,患者知不知道我们是因为要拍电影才去探望他们的,我希望他们是知道的,不然总觉得在欺骗利用他们,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了,心里会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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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和谭阵哥一起去了市郊的疗养院,谭阵哥只带了助理小刘哥,然后就是我,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和跟拍人员,我松了口气,我们都希望尽量低调,谭阵哥今天坐的车也是一辆低调的宝马X3。车子到我家小区对面的路边接我,我提前到那儿等,谭阵哥给我打电话说“我看到你了”时莫名有点刺激,路边公交车站还有不少人在等车,我看到那辆海洋蓝SUV过来时还有点不太确定,副驾的车窗就降下来,谭阵哥拿着手机的手伸出来冲我挥了一下。
坐上车了我都还很恍惚,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等车的人们,好想摇下车窗对他们喊:“看哪,谭阵!!”
因为是去看患者,昨天我妈陪我去超市选了些东西,多是些营养品,我也不知道是否合适,小刘哥问我提的什么,我说是送给患者的,他还笑说他们那边不缺这些的,我也挺不好意思,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给渐冻症患者送什么才好。小刘哥说其实你不送也没什么的,谭阵哥就回头说没事,也是你的心意。
唉,他人真的好好。他是不是坐前排和后排的人说话时都会这样转身回头啊?
谭阵哥今天穿得很休闲,还戴了眼镜,但他进疗养院时还是有人听说是谭阵来了,引起了一些围观和骚动。
疗养院环境很不错,有不少瘫痪或不能自理需要照顾的病人住在这里,看这里的条件,肯定价格不菲,唉,孔星河如果到了那一天,也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吧。
小刘哥说的也没错,能负担得起这种规格的疗养院的家庭,应该也不缺我送的那些东西。
患者和家属看到谭阵哥都很激动,令我意外的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有钱人,不管是患有渐冻症的王叔,还是他的妻子吕阿姨,穿着打扮都很简朴,可能是这个病和疗养院的费用掏空了他们的积蓄吧。王叔现在还能说话,只是上半身只剩一只手能动了,需要有人全天候照顾,但吕阿姨还要上班。
因为焦点都在谭阵哥身上,我也放松了不少,能够安静地在旁边听他和王叔吕阿姨交流。听了一会儿他们对话,我才想起来其实谭阵哥并不需要和渐冻症患者近距离接触,需要接触了解的人是我啊,是我要去演渐冻症患者。可能是看我不怎么开口,谭阵哥替我问了很多问题,问这些问题是很有难度的,我能感觉他一直小心把握着分寸,吕阿姨甚至问他是你要演渐冻症患者吗?我真不想让他们失望,可要是谭阵哥当场看着我说是这个人演,我觉得他们尴尬,我也要尴尬死了。好在谭阵哥只是说我演渐冻症患者的家属。吕阿姨就问那是你女朋友还是妻子?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和王叔就是夫妻吧,谭阵哥看我一眼,我们当时都好尴尬啊!
其实大多数时候谭阵哥问的都不是和病情相关的事,更多是聊一些家常话题,工作啊,生活啊,家庭啊……这个病是不可逆的,一人患病,全家都必须背负上沉重的负担,可是近距离接触了他们,我才发现人类真的好坚强,他们依然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看见大明星那么开心,还能畅谈,是我太低估了不幸的人们的强大。
也只有我们临走前,吕阿姨送我们出去,送到谭阵哥的车边,对谭阵哥说了好几声“谢谢”时她才红了眼眶。
虽然全程我并没有和他们太多直接的交流,但是真的受益匪浅,第一次看剧本时我觉得孔星河这个人物应该是悲伤的,现在我反而觉得,如果那样去演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应该依然是十几岁少年应有的样子,没错他是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早地尝到了悲伤的滋味,可是青春期一样会到来,他的身体在慢慢毁灭,但也在蓬勃生长,别的同龄人在这个年纪能体会到的,他都能体会到,只是在这些体会之外,死亡的阴影时刻蛰伏着。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时期,究竟是死亡占了上风,还是青春期占了上风,可能他自己都难以说清,但人不可能一天24小时沉浸在悲哀中,如果那样悲哀就不是悲哀了,可能他今天才因为身体的麻木感到心灰意冷,明天就会因为一部电影,一部小说,感受到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带给他的无畏的勇气。
还有严飞,也许有很多时刻,孔星河都会觉得,虽然自己的生命注定短暂,但能遇上这个人,已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吧。他的青春期里没有别人,没有别的男孩,也没有别的女孩,他只拥有哥哥,哥哥是他投射所有感情的对象。
我猜对你了吗,孔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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