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秋笔画熙寒,澄烟散缀一鸿翩——
纵横千里不能住,三十九骑入东川——
却说秋日将珊,迷蒙的细雾锁着一抹黄韵,篱笆、田野、芳林、远山和深川,都在一叶飘零之后,变得苍老。有道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次时江枫晓落,林叶斑黄,燕代纵横千里,尽入微寒。明净无云的高秋益加清疏而爽朗,意极高远。
慕容焉与屈云等人三十九骑缓辔东归,一路上纵声大笑,快意已极!屈云将部内之事略说一回。原来,当日屈云与顾无名率一干十余名剑客东归慕容,回到五十里秀立刻将部中上下一并东渡辽水迁入东川,过后不久,段国骑兵果然飚忽而至,但终于扑了个空,这件事之后,段国之主段疾陆眷忧郁而疾,且不说他。只说部中上下闻得慕容焉之事,引为英雄自不待言。
慕容焉奇怪地道:“屈云,慕容岱那丫头顽劣得很,今日为何没有见她?”
他这一问不要紧,顿时惹得旁边几个剑客纷纷大笑。慕容焉大为好奇,却看到屈云少见得脸上大红频频,当即明白了七、八分,这时果然听那顾无名笑道:“焉兄弟,不是她没来,而是有人担心岱妹子的安危,坚决不让她来而已,所以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川了。前些时我们可惨了,十几个大老爷们被她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慕容焉轻“哦”一声,心中高兴地转望屈云,道:“我们这位慕容岱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他父亲的话也从来不听,怎么今日无端地突然变得这么乖,奇怪?”
屈云闻言又是大窘,急忙扬鞭策骑前掠,断云不禁大笑道:“焉兄,这可都是屈云兄弟的功劳,要不是数日前他从几个匪人手下英雄救美,她哪里会那么乖,无名大哥才来不多日,就被她捉弄的四脚朝天了,几乎断气,但就是屈云能制得了她,还真是剋的很!”
几位兄弟闻言有纷纷大笑,慕容焉也不禁深为这位兄弟和岱丫头开心,问道:“顾兄,方才你说担心那丫头的安危,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三十几柄利剑还保护不了她么?”
顾无名闻言,神色顿时一转,剑眉方蹙,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沉默,或仰天太息。慕容焉连番追问,顾无名才道出个中衷曲。原来,自从五十里秀部中上下迁入东川,却又被另外一件事深深困扰。这东川一带山林不少,连乞郢在内的几个部族同属慕容的慕远府,但此地却有股势力不小的匪患,为首之人据说是当年杀戮无数的鲜卑叛贼木丸津,当年此人与附塞鲜卑素喜连为祸辽东,杀孽山积,后来有人传说慕容国君慕容廆率骑讨罚,大败叛贼,已将两人诛杀,但最近的部人说那叛贼的首领长得很象木丸津,武功非常厉害,但只是腿瘸了而已。此番叛贼猖獗,百姓嗟怨,就连慕远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徒唤奈何!
慕容焉一路沉吟,行到前面路口,突然羁缰驻马,神色黯然。几位兄弟见状,都问原由,屈云却最了解他,提马过来,道:“焉,凌前辈的坟墓已经迁到了辽水东岸的慕容境内,现在很安全……”一言及此,他似有话要说,但于一时委决不下,踌躇一会儿,终于抑制了下去,转问他道:“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前去拜祭?”
慕容焉吊影惭魂,黯然神伤地点了点头,转谓其他兄弟,抱拳道:“诸位兄弟,小弟已有经年未归,想来凌前辈居前少有人至,我正要前去拜祭,你们暂且回去,我想一个人拜见他老人家,尽述经年衷曲,屈云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就好。”
几人闻言都颇以为然,屈云无奈,只好依言说了。但众人又怕有匪人打扰,要断云、断雨两兄弟陪同前往,慕容焉执拗不过,只好与他们一同策骑直趋辽河之畔,不过片晌,三人依找屈云的指示找到了凌重九的墓地,但见秋日萧索,残鸦悲鸣,草叶瑟瑟,一掊黄土堆成一座简单的坟墓,对江岩岩清峙。那墓前只立着一个简单的楸木墓碑,上面简单地写着‘大侠凌重九之墓’一行鲜卑文字。
慕容焉见状,突然悲从中来,泪泗横流,一跤从马上摔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墓前,抱住墓碑放声大哭,瞻秋悼晚,悲涕如霰地道:“凌伯伯,焉儿……焉儿回来了,焉儿不孝,竟然让前辈之仇孤悬三载未雪,焉儿别离故国,神游辽水,常引此为同天之耻,我罪该万死,深恨未能供奉炙鸡絮酒,日日洒扫穆奉,让伯伯孤枕寒沙,焉儿今日就在此地陪你……”
断云、断雨两兄弟见状无不暗暗弹泪,目不忍睹,揽涕久之,也一起上前拜了一回,拉起慕容焉。此时年轻人双目蕴泪,转向断氏兄弟,道:“两位兄弟,你们都回去吧,我不回乞郢了,前辈大仇未报,我就在此地结庐而居,一面陪着前辈,一面对江悟剑,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有打败魏武三相的把握,兄弟与部中父老的心意我领了。”
断氏兄弟闻言,益加敬佩不已,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势难劝回,当下也不管慕容焉愿不愿意,迳自动手在辽水之滨的墓旁搭起了几座茅棚,慕容焉这时精神恍惚,只是抱着凌重九的墓碑流泪,过了很久,他起身急忙地将那坟墓四周荒草都拔个干净,又脱下外衣,将墓前树叶沙砾扫个干净。这时,那断氏兄弟用剑砍了不少树木,搭了几座坚实的木屋,以楸木为墙,辟竹为钉,又在外面覆盖草叶,不足半日,竟然搭成了几间干净的木屋。
慕容焉一言不发,进林中转了一圈,打了不少的野果回来,取了最好的供在凌重九墓前,这时看断氏兄弟已经完工,感激莫名地再次让他们回去。那断云道:“焉大哥,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我们一干兄弟都视你为主上、大哥,唯你马首是瞻,今日你既然要留在此地,我们兄弟也一定陪着在此,上次在段国天下群雄面前你不让我们与你同患难,难道今日也要赶我们走么,若是如此,我们索性跳入辽水,也好过让你看着心烦!”
断雨闻言,也不禁异口同声。
慕容焉目周意倦,抚衿太息,道:“你们……你们这是……”但终于一言未毕,长喟一声,道:“我在此地乃是为了守墓悟剑,但你们何必与我受苦?我知道你们的心,有此足矣,何须多言。”
但不管如何,断雨铁定了不走,道:“大哥你要悟剑报仇,就不能分心,我们在此也好张罗吃食,也是想从大哥这里学些本事,也好长进!”
慕容焉见说不过他们,只好默然无对,算是同意。当天,断氏兄弟一个回去禀报,另外一个与慕容焉一起动手,在凌重九的墓上搭了座木棚遮风挡雨,又仔细休整了一回木屋,直到能完全遮风挡雨,方才住手。谁知第二天,部中一下来了不少的人,有顾无名、屈云和慕容干虞、猎原等,连调皮的慕容岱也跟来了。他们一见慕容焉,又是一顿高兴,尤其是慕容岱,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但却还象小时一样拉住他和屈云。当下断氏兄弟将众人迎入木屋,一干人等进去一看,都觉简陋。但他们素知慕容焉要做的事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于是里面趁慕容焉与慕容干虞叙话,众家兄弟一起动手,又搭了数间精致的木屋,截竹围成了一段篱笆,将凌重九的坟墓一并围在院内,才一起住手。他们来时已经带来了不少食物和酒及御寒之物,放置妥当才一起叙话。
慕容焉恭敬地见过几位长老,那慕容干虞拉住他看了几回,眼中几乎掉下泪来。当下众人酬酢,畅怀往事,一直谈了很久。最后,兄弟们又劝慕容焉回去,但他还是笑着拒绝了,结果众人只得怏怏而归。自此以后,慕容焉就在辽水东岸住下,日日拜祭凌重九一回,其余时间多步出院外,与断氏兄弟登上高石,对江习剑。但顾无名与屈云等兄弟都不甘人后,几天一换,时时带来些食物和酒。慕容焉只是对江悟剑,时而沉思一日一夜,一动不动,不饮不食,又时而挥剑三天不绝,有时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招式他却要研上半日,但其剑术却如飞一般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探索剑道极至,探索自己的身心。
其余诸兄弟无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都争着与他前来论剑切磋,令众人惊异的是,慕容焉只要看一趟他们的剑法,当即就能挥演,而且往往比他们习练经年还要深得奥旨,众人都因此受益非浅,即连顾无名也不禁背地称他为千古难见的剑术奇才。但可惜的是他内力不足,几次顾无名与屈云都要将内功法门传他,但都被年轻人拒绝了。因为慕容焉清楚知道,只有先天真气才能治自己的病,而他追求的正是这种至高无上的正易心传。
※※※
却说时光易过,倏忽在任,不觉数月有余。滚滚的大辽水上结了很厚的冰,整个慕容的天空塞满了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滚滚大江冰封千里,飘萦如带,两岸深川万里,尽都变成了广寒天地,雪玉满山河。
这几日慕容焉少有心得,突然想起了故所‘松居’,怀念得很,就索性一个人提剑踏冰,越过大江到了对岸,直趋五十里秀。来到一看,这里依然是雪松如海,琼装素裹,不禁让他想起了初次见到凌重九的光景,复又抚衿太息,为悲难胜,一个人萧立久之,当下正要穿过雪林到‘松居’一看,林中突然跳出来三个人来,慕容焉一见,神情猛震,急忙转身就走,却被那三人纵身将其围在中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幽风、冷心、湛露三人。
湛露一见慕容焉便即狂声大笑,那老大幽风道:“小子,你三个老子找了你很久了,上次在龙涉山让慕容元真救了你,今日还有谁能救你?”言毕得意已极地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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