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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然走上堂来,恰好香案端上,就在香案上将花包袱展开,取出圣旨,执在手中。铁公子看见,忙将大夬侯捉到香案前跪下,又叫众捕役将韩愿带在阶下俯伏,对众说道:“犯侯沙利,抗旨不出。请宣过圣旨,入内搜捉!”铁御史看见众伯侯并推官、知县,都在这里,因看着推官说道:“贤节推来得正好,请上堂来,圣上有一道严旨,烦为一宣。”推官不敢推辞,忙走到堂上接了。铁御史遂走到香安,与大夬侯一同跪下。推官因朗诵圣旨道:

据御史铁英所奉,大夬侯沙利抢劫被害韩愿并韩愿妻女,既系实有其人,刑臣何缉获不到?既着铁英自捉,不论禁地,听其搜缉。如若捉获,着刑部严审回奏。限三日无获,即系欺君,从重论罪。

推官读完了圣旨,铁御史谢过恩,忙立起身,欲与众侯伯相见。不欺众侯伯听见宣读圣旨,知大夬侯事已败露,竟走一个干净,许多家人都渐渐躲了,惟推官、知县过来参见。大夬侯到此田地,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向铁御史深深作揖道:“学生有罪,烦望老先生周旋!”铁御史道:“我学生原不深求,只要辨明不是欺君便了。如今韩愿既已在此,又供出他妻女在内,料难再匿,莫若叫出来,免得人搜。”大夬侯道:“韩愿系其自来,妻女实不在此。”铁御史道:“老先生既说不在此,我学生怎敢执言在此,只得遵旨一搜,便见明白。”就吩咐铁公子带众捕役,押韩愿入内去搜,大夬侯要拦阻,那里拦阻得住。

原来此厅虽是宅房,并无家眷在内。众人走到内厅,早闻得隐隐哭声,韩愿因大声叫道:“我儿不消哭了,如今有圣旨拿人,得见明白了,快快出来!”只见厅旁厢房内,韩愿的妻子屈氏听见了,早接应道:“我在此,快先来救我!”众人赶到门前,门都是锁的。铁公子又是一锤,将门打开,屈氏方蓬着头走出来,竟往里走,口里哭道:“只怕我儿威逼死了!”韩愿道:“不曾死,方才还哭哩!”屈氏即奔到楼阁上,只见女儿听到父亲在外吆喝,急要下楼出来,却被三四个丫环、仆妇拦住不放,屈氏忙叫道:“奉圣旨拿人,谁敢拦阻!”丫环、仆妇方才放松。屈氏看见房中锦绣珠玉堆满,都推开一边,单拿了一个素包头,替女儿包在头上,遮了散发,扶了下来,恰好韩愿接着,同铁公子并众捕役,一同领了下来。到堂前,韩愿就带妻女跪在铁御史面前,拜谢不已道:“生员并妻女三条性命,皆赖大宗师保全,真是万代阴功!”铁御史道:“你不必谢我,这是朝廷的圣恩,凡事在刑部勋臣,本院尚不知如何。”因对着大兴知县说道:“他三人系特旨钦犯,今虽有捕役解送,但恐又有疏虞,烦贤大尹押到刑部,交付明白,庶无他变。”知县领命,随令众捕役将韩愿并妻女三人带去。铁御史然后指着大夬侯向推官说道:“沙老先生乃勋爵贵臣,不敢轻亵,敢烦贤节推相陪,送至法司。本院原系缧臣,自当还狱待罪。”说罢,即起身,带着铁公子出门上马而去。正是:

敢探虎穴英雄勇,巧识孤踪智士谋。

迎得蚌珠还合浦,千秋又一许虞侯。

铁御史去后,大夬侯待推官,急托权贵亲友,私行贿赂,到刑部与内阁去打点,希图脱罪不题。

却说铁御史归到狱中,即将在大夬侯养闲堂搜出韩愿妻女三人,押送法司审究之事,细细写了一本,登时奏上。到次早,批下旨来,道:

铁英既于养闲禁地搜出韩愿并其妻女,则不独心迹无欺,县参劾有实。着出狱暂供旧积,候刑部审究定案,再加升赏。钦此。

铁御史得旨,方谢恩出狱。回到私衙,铁公子迎着,夫妻父子欢然不题。

却说刑部虽受了大夬侯的嘱托,却因本院捉人不出,干涉用情,不敢再行庇护,又被韩愿妻女三人口口咬定,抢劫情真,无处出脱,只得据实罪上疏奏闻,但于疏末回护数语道:“但念沙利年登不惑,麟趾念切,故淑女情深;且劫归之后,但以义求,并无强犯。倘念功臣之后,或有一线可原,然恩威出于上裁,非臣下所敢专主。谨具疏奏请定夺,不胜待命之至。”过两日,圣旨下了,批说道:

大夬候沙利,身享高爵重位,不思修身御下,乃逞豪横,劫夺生员韩愿已受生员韦佩聘定之女为妾,已非礼法;及为御史铁英弹劾,又不悔过首罪,反捉韩愿夫妻藏匿钦赐禁堂,转抵铁英的妄奏,其欺诳奸狡,罪莫大焉。据刑臣断拟,本当夺爵赐死,姑念先臣勋烈,不忍加刑,着幽闭养闲堂三年,以代流戍;其俸米拨一年给韩愿,以偿抢劫散亡。韩女湘弦,既守贞未经苟犯,当着韦佩择吉咸亲。韩愿敦守名赦,至死不苟,为儒无愧,着准贡教授,庶不负所学。铁英据实奏劾,不避权贵,骨鲠可嘉,又能穷探虎穴,大有气力,着升都察院掌堂。刑臣缉捕询情,罚俸三月。钦此。

自圣旨下后,满城皆相传铁公子打入养闲堂,取出韩湘弦之事,以为奇人,以为大侠,争欲识其面,拜访请交者,朝夕不绝。韩愿蒙恩选职,韦佩奉旨成婚,皆铁公子之力,感之不啻父母,敬之不啻神明。惟铁御史反以为忧,对铁公子道:“天道最忌满盈,祸福每柏倚伏。我前日遭诬下狱,祸已不测,后邀圣恩,反加选转,可谓侥幸矣。然奸侯由此幽闭,岂能忘情?况你捉臂把胸,凌辱已甚,未免虎视眈眈,思为报复。我为臣子,此身已付朝廷,生死祸福,无可辞矣,你东西南北,得以自由,何必履此危地?况声名渐高,交结渐广,皆招惹是非之端。莫若借游学之名,远远避去,如神龙之见其首,不见其尾,使人莫测,此知几所以为神也。”铁公子道:“孩儿懒于酬应,正有此意。但虑大人居官言路,动与人仇,孤立于此,不能放心。”铁御史道:“我清廉自饬,直道而行,今幸又为圣天子所嘉,擢此高居,既有小谗,料无大祸,汝不须在念。汝此去,还须勤修儒业,以圣贤为宗,切不可恃肝胆气血,流入游侠。”铁公子再拜于地道:“谨受大人家教。”自此又过了两三日,见来访者愈多,因收拾行李,拜辞父母,带了小丹,竟回家中而去。正是:

来若为思亲,去疑因避祸。

倘问来去缘,老天未说破。

铁公子到了家中,不期大名府皆知铁公子打入养闲堂,救出韩湘弦之事,又见铁御史升了都察院,不独亲友殷勤,连府县也十分尊仰。铁公子因想道:“若终日如此,又不若在京中,得居父母膝下。还是遵父命,借游学之名,可以远避。”遂将家务交付家人,收拾行李资斧,只带小丹一人只游学。

只因这一去,有分教:风流义气冤难解,名教相思害杀人。铁公子游学,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3回 水小姐俏胆移花

诗曰:

柔弱咸知是女儿,女儿才慧有谁知。

片言隐祸轻轻解,一轻飞灾悄悄移。

妙处不须声与色,灵时都是窍和机。

饶他奸狡争共用,及到临期悔又迟。

话说铁公子遵父命,避是非,出门游学,茫茫道路,又知何处去好,因想道:“山东乃人物之地,礼义之邦,多生异人。莫若往彼一游,或有所遇。”主意定了,因叫小丹雇了一匹蹇驴,竟往山东而来。正是:

读书须闭户,访道不辞远。

遍览大山川,方能豁心眼。

铁公子往山东来游学,且按下不题,却说山东济南府历城县,有一位乡官,姓水名居一,表字天生,历官兵部侍郎,为人任气敢为,到也赫赫有名。只恨年将望六,夫人亡过,不曾生得子嗣,止遗下一个女儿,名唤冰心,生得双眉春柳,一貌秋花,柔弱轻盈,就象连罗绮也无力能胜。及至临事作为,却有才有胆,赛过须眉男子。这水居一爱之如宝,因在京中做官,就将冰心当作儿子一般,一应家事都付与他料理,所以延至一十七岁,尚未嫁人。

只恨水居一有个同胞兄弟,叫做水运,别号浸之,虽也顶着读书之名,却是一字不识,单单倚着祖上是大官,自有门第之尊,便日日在不公不法处觅饮食。谁料生来命穷,诈了些来,到手便消,只好没有一般。却喜生下三个儿子,皆都继父之志——也是一字不识。又生了一个女儿,十分粗陋,叫做香姑,与冰心小姐同年,只大得两个月。因见哥哥没有儿子,宦赀又厚,便垂涎要自消受。只奈冰心小姐未曾嫁出,一时把持,不能到手,因此日日浼出媒人亲戚来,撺掇冰心字人。也有说张家豪富的,也有说李家官高的,也有说王家儿郎年少才高、人物俊秀的,谁知冰心小姐胸中有主张,这些俘言一毫不入,水运无法可施。忽有同县过学士一个儿子要寻亲,他便要将侄女冰心嫁他。那过公子也是个色中饿鬼,因说道:“不知他侄女生得如何?”他就细夸说如何娇美,如何才能。过公子终有些疑心,不肯应承。水运急了,就约他暗暗相看。

原来水运与水居一虽久分居处,祖上的住屋却是一宅分为两院,内中楼阁连接处尚有穴隙可窥,水运因引过公子悄悄愉看。因看见冰心小姐伶俐非常,便眠思梦想,要娶为妻。几番央媒来说,冰心小姐全然不睬。过公子情急,只得用厚礼求府尊为主。初时,府尊知冰心小姐是兵部侍郎之女,怎敢妄为,虽撇不得过公子面皮,也只得去说两遍,因见小姐不允,也就罢了。不期过了些时,忽闻得水侍郎误用一员大将,叫做侯孝,失机败事,朝廷震怒,将水侍郎削了职,遣戍边庭,立刻去了。又闻报过学士新推入阁,又见过公子再三来求,便掉转面皮,认起真来,着人请水运来,吩咐道:“男女配婚,皆当及时,君子好逑,不宜错过。女子在家从父,固是常经;若时势难待,又当从权。令侄女年已及笄,既失萱堂之靠,又无棠棣之倚,孤处闺中,而童仆如林,甚不相宜。若是令兄在家为官,或为择婚听命可也。今不幸远戍边庭,生死未卜,岂可不知变通,苦苦自误?在今侄女,闺中淑秀,似无自言之理。兄为亲叔,岂不念骨肉,而为之主张?况过学士已有旨推升入阁,过公子又擅科甲之才,展转相求,自是美事,万万不可听儿女一日之私,误了百年大事!故本府请兄来,谆谆言之。若执迷不悟,不但失此好姻,恐于家门有不利也。”水运听了府尊这话,正中其怀,满口应承道:“此事治晚生久已在家苦劝,只因舍侄女灵家兄娇弄惯了,任情任性,不知礼法,故凡求婚者,只是一味峻拒。今蒙老公祖婉示曲谕,虽遇蒙亦醒。治晚生归去,即当传训舍侄女。舍侄女所执者,无父命也。今闻太公祖之命,岂不又过于父命?万无不从之理。”说完辞出。

回到家中,便〔走至隔壁〕,来寻见冰心小姐,就大言恐吓道:“前日府尊来说过府这头亲事,我何等苦苦劝你,你只是不理。常言说:‘破家的县令’,一个知县恼了,便要破人之家,何况府尊!他前日因见侍郎人家,还看些体面,今见你父亲得罪朝廷,问了充军,到边上去,他就变了脸,发出许多话来。若是再不从他,倘或作起恶来,你又是一个孤女,我又没有前程,怎生当得他起?过家这头亲事,他父亲又拜了相,过公子又年少才高,科甲有分,要算做十分全美的了。你除非今生不打算嫁人,便误过了这婚姻也由你。倘或再捱两三年,终不免要嫁人,那时要想大官府人家,恐怕不能得够。你细细斟酌。”冰心小姐道:“非是侄女执拗,婚姻大事,当遵父命。今父既远戍,母亲又早去世,教我遵谁人之命?”水运道:“这话方才府尊也曾说过。他说事若处变,便当从权。父命既远不可遵,则我公祖之命即父命也。既无我公祖之命,你亲叔之命亦即父命也。安可执一?”冰心小姐低着头,想了一想说:“公祖虽尊,终属外姓。若是叔父可以当得亲父,便可商量。”水运道:“叔父,亲父,俱是一脉,怎么当不得?”冰心小姐道:“我一向只以父命为重,既是叔父当得亲父,则凡事皆凭叔父为之,不必更问侄女矣。”水运听了,满心大喜道:“你今日心下才明白哩,若是我叔父当不得亲父,我又何苦来管你这闲事。我儿,你听我说,过家这头亲事,实是万分全美,你明日嫁出去才得知。若是夫妻和合,你公公又要拜相,求他上一本,你父亲就可放得回来。”冰心小姐道:“若得如此更好。”水运道:“你既依允,府尊还等我回话,你可亲笔写个庚帖来,待我送了去,使他们放心。”冰心小姐道:“写不打紧,叔父须制个庚贴来,我女儿家去制不便。”水运道:“你既认我做亲父,此事都在我身上,谁要你制。只要你写个八字与我。”冰心小姐就当面取笔砚,用红纸写出四柱八个字,递与水运。

水运接了,欢欢喜喜走到自家屋里,说与三个儿子道:“过家这头亲事,今日才做安了。”大儿子道:“妹子昨日还言三语四,不肯顺从,今日为何就一口应承?”水运道:“他一心只道遵父命,因我说叔父就与父亲一般,他方依了。”大儿子道:“他一时依了,只怕想回来,还要变更。”水运道:“再没变更,连八字都被我逼他写来了。”因在袖中取出,与三个儿子看。三人看了,俱欢喜道:“好!好!这再动不得了。”水运道:“好是好了,只是还有一样……”大儿子道:“还有那一件?”水运道:“他说认我做亲父,这些庚贴小礼物,便该我去料理才妙。”大儿子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这些小事,我们不去料理,明日怎好受他们的财礼与家私?”水运道:“说便是这等说,只是如今那里有?”大儿子道:“这说不得。”父子商量,因将衣服首饰,当了几两银子来,先买了两尺大红缎子,又打了八个金字钉在上面,精精致致,做成一个庚贴,亲送与府尊看,道:“蒙太公祖吩咐,不敢抗违,谨送上庚帖。”府尊看了甚喜,因吩咐转送到县里,教县尊为媒。县尊知是府尊之命,不敢推辞,遂择了个好吉日,用鼓乐送到过府来。过公子接着,如获珍宝,忙忙受了,盛治酒筵,款待县尊。过了数日,齐齐整整,备了千金聘礼,又择了一个吉日,也央县尊做大媒,吹吹打打送到水家来。

水运先一日就与冰心小姐说和,叫他打点。冰心小姐道:“我这边因父亲不在家,门庭冷落已久。既叔叔认做亲父,为我出庚帖,今日聘礼也只消在叔父那边,方才合宜。何况同一祖居,这边那边,总是一般。”水运道:“受聘在我那边,到也罢了,只怕回贴出名,还是写你父亲。”冰心小姐道:“若定要写父亲名字,则叔父终当不得亲父了。况父亲被朝廷遣谪,是个有罪之人,写了过去,恐怕不吉,惹过家憎厌。且受聘之后,往来礼文甚多,皆要叔父去亲身应酬,终不成又写父亲名字。还是写叔父的名字,不知不觉。”水运道:“这也说得有理。”因去买了几个绣金帖回来,叫冰心小姐先写了伺候。冰心小姐道:“写便我写,向外人只说是哥哥写的,恐被人耻笑。”水运道:“这个自然。”冰心小姐既写了水运名字,又写着‘为小女答聘’,写完念与水运听。水运听了道:“怎么写‘小女’?”冰心小姐道:“既认做亲父,怎么不写‘小女’?”水运道:“这也说得是。”因拿了贴子回来,说与儿子道:“礼帖又是我出名,又写着‘为小女答聘’,莫说礼物是我们的,连这家私的名分亦已定了。”父子暗暗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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