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是面对窗子大吼的。他听见背后一阵的声音,接着,他又听见疲惫的、软塌塌的脚步。他看见一个美丽非凡的胴体从他身边走过,像一道茶褐色的光一般飘动,他看见像古希腊瓷瓶一般细腻柔美的曲线在腰部收紧又在胯部散开,在腰胯之间飘着丝绸一般的茶褐色的头发,那发梢好像散发着香气并且像水母长长的触角一般轻轻拂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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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俄那钵底”(7)
那美丽的茶褐色瓷瓶倚在门框上,发梢微微抖动,一只手拎着一件鲜红鲜红的绸衣,那绸衣在空气中仿佛发出一种奇怪的音响。
“你……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被粘住了。
“我把画带走啦,你不后悔?”他听见她低柔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抢前一步将那鲜红的绸衣扯开——绸衣里包着画儿。他抓住画的同时,感到一双冰凉的、金属一般的手指抓住了他。
9
她抓住了他,便把他抓得死死的,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碰到了她的肉体,便如中了魔咒一般,所有的念头都从他的头脑里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的身体是光滑的、冰凉的,大理石一般。哪怕当欲念燃得像火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依然凉得像冰。恍惚间他忽然感到她仿佛是一条神秘的黑鳗,是水族的后裔,她正在把他引向一个邪恶的迷宫。在这个迷宫里,他找不到一切人和他自己。到处都是她的折光,她的茶褐色的金属一样寒冷的光。他满眼见到的,都是这个金色的女人,一个金光灿烂的裸体女人。是明妃吗?还是劝善的观音?他觉得这个女人十分神秘,她貌似少女却好像已活过了一千年。她竟然能冷冷地不动声色地做爱好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然而又贪婪可怕得像一头母兽,满身全是动物的气味儿。这种气味把张恕的理性、智慧、道德等等属于文明人的一切统统一掠而空,他感到连自己的灵魂也在这一瞬间被扒得精光。在这种一无所有中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和自由——如果这两样东西确实有的话。
那一天外面刮着狂风。张恕始终听着那狂风的声音却以为自己在耳鸣。过了多少年之后当张恕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时候他便会突然耳鸣。
半夜时风小了。他突然惊醒过来。他身边躺着的那个女人熟睡着,嘴唇贪婪地张着,露出里面银光灿烂的牙齿,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把额发一缕缕地粘在一起。他看着她,一种极度的悔恨攫住了他的心。
他穿好衣服走到窗前,点起一支烟,两腿发软。他像害怕蛇蝎一般害怕那个冰凉的肉体,他觉得那个肉体可以极度冷静地把他吸干。
窗外的星星正在暗淡下去。他想到隔壁的星星。她知道了会怎么样?星星,她被文明改变和教化得太深了,两个文明人的沟通和相爱是多么的难。他又想起细衣,他的妻子,现在他们应当算是打成平手了。谁也别说谁。原来这一切竟这样容易。他不禁暗暗佩服起玉儿的机敏和果断。文明人在自然人面前显得多么的愚笨和可怜!他这样想着,当烟蒂烫着他的手指时,他忽然想起儿子——他的瘦弱的小张古。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坦然了,儿子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会识破他——儿童总是比成人更聪明。
10
无晔拉星星去榆林窟是为了看他的一个同学——整个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在班上,他的朋友曾经是篮球队长、围棋冠军,可是,就在去年,他去了敦煌再也没有回来,家人经多方打听,才知他在榆林窟出了家。父母千里迢迢找到他,却哭劝无用,无晔因此更想见他一见。
但是他们没能见到他。在路上,沙暴好像是一下子砸下来的,令人猝不及防。当时他们还在车里。沙暴卷在一起变成一片厚重的灰雾。什么也看不见。汽车在风沙中颠簸着。星星看见很多乘客都嚅动着嘴在说什么,但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声音都被风沙吞没了。终于在盘山道的第二个转折处,方向盘突然像一只陀螺一般打起旋来,紧接着,星星感到被一种强大的离心力狠狠地抛到了空中又跌落,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她好像看见风暴中有无数五颜六色的碎片。
后来她好像在一阵眩晕中骑上了骆驼,这骆驼的后背瘦骨嶙峋硌得她全身如散了架一般疼,她听见耳边呼呼的风,感受到自己被冰凉的雨浸得发烫的身子,她很想说点什么喊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身体内部制造声音的那个器官出毛病了,而且,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中的幢幢鬼影。她怕极了,她收紧双腿,用两只手紧紧掐住骆驼的后背,骆驼却突然匍匐下去,几乎把她摔倒。
三、“俄那钵底”(8)
她一惊,眼前突然有了光亮,她看见风沙仍然灰蒙蒙地倾泻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同样的灰色,她找不到她自己,却发现了骑着的原来不是骆驼,而是无晔。
是无晔在背着她!在这茫茫一片灰色的天地中,好像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她紧紧地抓住他,就像在抓住自己的生命。可是他跪下去了,他真的像骆驼似的在爬——在那一片灰色的沙里蠕动。她想制止他,却说不出来,除了更紧地抓住他之外,她不能有任何其他的表示。这时,她看见脚下那一团蠕动的泥沙里有鲜红的血。
事后她才知道,无晔受的伤比她要重得多。他膝盖摔破流了很多血。那血又使她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个遥远的已经死去的男孩。她昏昏沉沉地竭力不使自己呕吐出来。无晔把她背到那个停车场的时候,她看到他脸呈死灰,满身沙土,裤管上全是鲜血,把那位富有经验的调度吓得瞠目结舌。
在很久以后,当她和无晔真的成为情人时,她说:“真正让我动心的是那次,你流着血把我背到停车场。”
“我背着你,就像耶稣背负着十字架那么迫不得已。”她惊奇地望着他。他满脸严肃,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使她骤然想起那天,当她看到他身上的鲜血而表现出一种女人式的惊异和关怀时,他的拒绝态度几乎是近于固执和粗暴了。
在她以后的记忆里,这个沙暴的灰色日子总是紧紧衔接在十七年前那个清冷的秋夜之后。在那个薄暮降临的秋夜,在那条冷寂的青铜色的路的拐角,她看见这样一张布告。街灯把那布告染成同样的青铜色。
反革命分子严晓军一贯思想反动,在“文化大革命”中,恶毒攻击中央文革,恶毒攻击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活动猖獗,19××年×月×日,严犯携大量反动宣传品企图叛逃,在我公安干警追捕时,负隅顽抗,被我公安干警当场击毙。
她当时久久地站在那张布告前。忽然,有一片血好像从那张薄薄的布告后面浸出来,变成了绛紫色的。那血一滴滴地流淌。她当时想起三天前在地铁车站遇见的那个小伙子,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珠一下子变成了猩红色的血浆……当场击毙?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流多少血啊!当时她就在那一片血光中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全是风干的绛紫色……
“女施主在二九之年遭一大难,折损一亲爱之人!”
……可怕的大叶吉斯!他只算差了一年,不是十八而是十七,而十八岁的十二年之后便是今年,难道……她想着无晔,想着他那死灰般的脸与膝上的鲜血,她心里发颤了。
11
但是她已经无法抗拒。那天晚上,无晔吻了她。只吻了一下,但是两个人都在发抖,她的泪水悄悄地在眼眶里转悠。
“星星,我觉得你很奇怪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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