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五更,更鼓才敲得一长四短五声两遍,鸡叫三遍。更夫的吆喝“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才落地。
姜门黄氏即起床梳头。想起种在白蜡树的十几棵杨梅树果早已泛红,后天是油塘市,当天四五更便要摘,现在两个小孙子在那里连夜守着。
她在房里摸黑梳好了发髻,戴上黑色麻丝做的老婆?髻,用几根铜木簪固定好。
儿媳妇张氏那里还没有动静。
哎!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个童养媳儿媳一直以来就不讨她的欢喜。
虽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在意,整天就是唱歌,没心没肺的。
大孙子都跟小儿子一般大,曾孙都有了,还是这样不长进。
这时,她便觉得心里的那股火气腾地烧起来,扯着嗓子喊道:“鸡都叫三遍了,还不起来挑水煮饭,让那两个崽饿肚子。”
话才刚落,便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挑水桶的声音,是张氏起来担水了。
黄氏才放了心,开门出得房来,洗了手,就着缸里的水淘了米豆,放了水,洗了点昨天留下的青菜切了,放在灶台上,准备粥好了后再放进去。
旁边的另一个灶台上是一口大锅,装着前晚上已砍好的猪菜,黄氏又在鼎锅里灌满水,放在后面的一个小出火口上。
原来这里的农家为了节省柴禾,在两个出火口后多加了一个里面连着的出火口,只要前面的两个灶中的一个烧火,这个出火口就会受热,锅里的水就热了。
黄氏从门外抱了捆柴进来,坐在狗狗凳上,顺手摸了把松毛,用火绒引了火,在两个灶里烧起来。
她的独子天开前天才从八步建屋的那家回来,此时也已披衣起床。
但见他梳了个小髻,半个额头以上用网巾包着,网巾后面有绳通过环把网巾系紧,再绕到髻上固定系好。
衣裳是黑褐色的自染麻布短打,用白布汗巾系着腰,踩着木底棕丝鞋。
这个村里的男人大多不戴巾冠,只是用裹巾或布帻把发髻盖住,因为以前不能戴,后来没得戴。
黄氏正想对儿子抱怨几句。天开已自用葫芦瓢舀了水,拿起昨天采下浸在碗里的鲜柳枝嚼起来,又舀了水在木盆里,洗起脸来。
“白蜡头的杨梅要摘了,后天趁早就要摘,不然被鸟仔吃得剩不下,赶油塘的市,去几个?”她吸了口气,舀了点水在大陶碗里,取了束麻丝浸上,尽量把语气放缓了些。
“我和尧寿、禹寿去,两个小的也要常出去见下世面。”天开边洗脸边说。
这时张氏也挑了水回来,把水缸灌满了。
饭锅里的水煮开了,黄氏打开盖子用木饭勺轻轻地搅了几圈,又盖上盖子继续煮。
张氏已用稗子、米糠加了点切碎的猪草拌好了鸡食,把鸡笼提到外面去,把鸡鸭放了出来。
又拿起扫帚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把外面的坪子也扫了,才用撮箕撮了垃圾倒到牛栏边的堆粪处去。
回来才舀水洗手漱口刷牙洗脸。这时粥煮好了,猪食也煮好了。
张氏先用三个大碗盛了粥,到里屋的坛子里夹了点酸豆角、酸姜,又夹了几块豆腐乳,一齐放在八仙桌上。
才去掀了猪食的大锅盖,用木瓢舀了放在大木盆里晾着,等吃完了洗了碗再喂猪。
但听得一阵稀里呼噜的喝粥声过,前面二人很快吃完,张氏因去拌了几下猪食落在后头。
她便就着淘米水洗了碗,把洗碗水倒到猪食里,又舀了瓢粗糠拌了。
糠也是不能放多的,否则婆婆就会骂她败家,这么多年了,她已学会如何在婆婆的淫威下不受影响地生活。
黄氏并没有闲着,她之前浸着的麻已软得差不多了。
便拿了块破布搭在双膝上,旁边的破碗里浸着几片昨天摘来的木槿叶。
但见她把一束麻丝拿出来分成细细的几缕,快速地绩起来。
苎麻家家有种,织成的细麻布可以作夏税的折色,这样就不用交米麦,给家里多留点口粮。多了的还可以拿到市上卖了,或自己染了做衣裳。
都怪那个砍头的公公,她心里怨愤。
本来当初分家时有七八十亩田地的,在这个地方也算是小财主。只是这个公公好吃懒做,婆婆也不是个精明的,家业就这样败了。
后来好屋好地卖给了自己的兄弟,留下来的尽是孬田,一旱就要车水。
以致她到了这里后,闲时做豆腐、酿酒,或是做了小食拿到下村那个路口子卖。
汉子呢也是一样的起早贪黑,闲时采药打猎,家境才稍好。
儿子学了木匠出师后,家境就更好,便起了座单屋,给大孙子一家住着,有一间是她的卧室,只是现在被小曾孙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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