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了,却是一袭白衣的左冷禅。他慢慢走了进来,深深得望着我,一言不发。我从未见过他穿的这般素净,又见他反常得来访。心中顿生疑窦,淡淡道:“原来是左盟主。”
他忽然开口道:“岳兄还可曾记得,二十年前的宋州?”
我望见烛火映照下,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上神色间复杂。却不知他这番忽然提起过往,话中是什么存意。我只道他说的是那魔教屠村之事,便道:“岳某自是忘不掉的。”
他依然看着我道:“十三年前的华山脚下呢?十二年前的扬州呢?……”我听他慢慢得说出一个个年份,竟是将我二人相交的时刻记得分明清楚,忽得生出一种哀怆凄凉。原来我与左冷禅曾是这般交好的,却竟不料终成宿敌,话难投机。
我忽然心底一抖,那我与令狐冲,到底也会是如这般,形同陌路么?
我抬眼看他,叹息道:“左盟主——”“师兄,”他忽然道:“连一声师兄,你都不愿叫了么?”
我缓缓摇头,道:“左盟主,岳某当不起。”
左冷禅忽地无声得微笑了起来,风采奕奕。良久他道:“很好,很好,岳兄,左某确实是叨扰了。”我皱着眉,紧紧看着他,却只望见那双常年幽深、冷酷的眸子里,在火光下竟有种细微的脆弱。
我心下一紧,猛地转头避开。染上了烛火变得浅褐的瞳,竟在一瞬间和令狐冲的那双眼睛重合起来。
我的手微微得颤抖,或许是心魔已生,令狐冲明明不再我身畔,不知怎么却总会于不经意间,浮现于思绪之中。令狐冲、令狐冲,这三字衍生出的情绪如丝如缕,将我越缠越紧,教我片刻不得安生。左冷禅忽然开口说了什么,我却因为陷入一种怪诞的惶恐不安之中,竟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回过神来时,他面色复杂得看了我一眼,道:“岳兄,左某告辞。”
我前行几步,却见他摇头拒绝了我相送之意。那扇木门慢慢在我眼前阖上,我跌坐在了位子上。呆怔了片刻,忽地有些莫名,左冷禅今夜来找我,究竟是有什么存意。是为了魔教?又或者是为了明日的五岳盟会?又或是为了其他的事物……那辟邪剑谱?
心头流转过道道思绪,想到左冷禅素来令人捉摸不透,顿时熄了再猜测的打算。只是不知为何,我隐隐有种猜测,他今夜的一些反常与复杂,是因他心中的犹豫。能令他犹豫的,必然是一件极其重要之事,但却不知和我有甚么关系。只是,我与左冷禅的关联,却也仅仅只有那么点了。
次日,我率着门人,来到嵩山脚下的山庄前。走进厅中时,便见那并排放着的五张太师椅上,已然坐了几人。左冷禅又恢复了那深沉城府,仿佛昨日那人是我的错觉。诸人互相见礼拜会后,我便坐到了位上。
身畔的定闲师太忽然打了句佛号,开口道:“阿弥陀佛!岳掌门,听说你门下令狐师侄云游在外,不知现下如何了?”
我微微低头掩饰面上的情绪,道:“劳师太挂念,冲儿他……他历来是习惯行走江湖,倒是久未归山中了。”
定闲师太道:“一年前贫尼师侄仪琳因他仗义相救,故而恒山一派对他均是感激不尽。”我眉梢微微一挑,登时明白了定闲师太的言下之意。便道:“贵派与我华山历来交好,门中弟子相帮,算不得什么。”
定闲师太闻言双掌合十,闭上两眼默默念经起来。
约至午时,莫大与天门道长联袂而至,五位掌门俱数集齐。左冷禅坐在五人席位的最中央,起身行礼。我环视大厅中,便见五岳剑派中弟子云集。在登封的这座山庄中,嵩山派本是主人,堂上或站或立的近百人中,大半都是嵩山弟子。
衡山派与泰山派来的人约莫十余位,分成两派、站在堂中两侧,一派傍着嵩山派,另一边则是四派林立。而我华山区区两位弟子,却势单力薄,华山旁是恒山派的五六位弟子。众人均默不作声,这般情形,倒是将如今五岳派系林立、孰强孰弱的局面,演绎得清清楚楚。
五位掌门均坐下后,左冷禅开口道:“十年前我五岳剑派立盟之时,立下了十年之约,今年正好已至。左某今日邀请诸位来此,便是共议我五岳盟事。”
我听他开门见山得道来,语调沉稳,却有些微微出神。五岳演变到如今局面,本就没有甚么可以再掩饰一二的了。左冷禅虽一向是手段狠辣,却不是虚伪之辈,犯不着既要顾全名誉又要掌控大局。而他要说的话,人人都早已清楚得很。
“现下众位以为,我五岳盟是立,是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节
堂中一片安静,我四位掌门均未开口接话。毕竟魔教大敌在前,纵然人人均知,这五岳盟下继续立去,对另四派大为不利。但是,五岳若是各自为营,却又怕会顷刻便被魔教各个击破,当众明言要废除盟约,却也无一人会跳出来,开口提议。但若由着左冷禅连任盟主,恐怕到时候天下就真没有五岳剑盟,而只剩下一个掌控在左冷禅手里的五岳派了。
这便是我四派的尴尬境地,绝不能让左冷禅继续做这五岳盟主,但若他不是五岳盟主,那又有谁能当五岳盟主?而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五岳盟主不会是下一个“左冷禅”?故而今日之局,唯二的可能结局,不是左冷禅大计得胜,便是最终谈判破裂,盟约废除。
左冷禅起身走到场中,朗声道:“五岳均是剑派。江湖中的事情,素来凭着武艺高低、刀剑输赢说话,却犯不着占口上的高见大义。左某料想诸位掌门心中也早有定意。依左某之见,我五岳盟下一任盟主,便一剑比高下,论剑定下罢!”
他一手执剑,慢慢巡视一周,却见大堂中的弟子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忽地转头看向我。
这道目光锐利得令我豁然一惊,心头的一切思绪均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凝重之意。此刻,慢慢自左冷禅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陡然让人意识到,他之所以能坐上这盟主之位,不光是因嵩山派兴旺强盛与他的手段高超,更因他本人武功出类拔萃,本就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随着厅中安静得时间愈来愈久,立在大殿中央的左冷禅气势也正缓缓攀升,令所有人的脸色一变再变。左冷禅历来鲜少动手,若非我那次见到他以一敌六,而“桃谷六仙”却竟还处在下风,怕也不能猜到他真正的实力已然到了这般地步。
左冷禅却偏过视线,对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道:“天门师兄,你乃此间辈分最高之人,左某不才,便要请教一二。”
天门道长神色凝重,却也不露怯意得走下了场,站到他的对面。在出剑前他道:“左掌门,无论如何,贫道都绝不会同意五岳并派之事。”左冷禅冷声道:“是并是盟,剑下见招!”说罢便缓缓抬起剑,二人的剑尖相对,竟均是纹丝不动。
他二位均是五岳这一代中,各派剑术最顶尖之辈,又身为掌门,平素并不常出手,这一战不免让人暗中屏息以待。
我知晓天门道长虽比左冷禅习武更早,却不见得能胜得过他。两人微微调整着脚步,忽地左冷禅一式“玉井天池”起剑,剑锋一荡一转,只间一道寒光划过,长剑便向天门道长的侧身攻去。五岳中人对彼此间的招式自是熟悉至极,天门道长见左冷禅这招气势汹汹而来,当即转身翻手迎剑长击,突袭而上。他手中长剑斜斜刺向左冷禅的右肩,却又在离尚有几寸的地方,便已然回转,恰是泰山派“朗月无空”一式!
我心下暗想,这一次试探却算平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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