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元聿,岳弯弯人身材娇小,并且清瘦,纵然有孕,加上近来凤藻宫伙食不错,将皇后养得白白胖胖的,一上手还是发觉,轻得便像只困在怀里的狐狸。她拿脸蛋朝着元聿的胸口蹭了蹭,小手抓着他的刺龙玄色衣襟。
元聿虽然无奈,但纵容了她,抱着皇后一路疾行回宫。
甘露殿在望之际,却突然感觉到,她攀住自己的臂膀又收紧了许多,唇中溢出一丝无意识的喃喃:“火、我怕火……我怕……”
元聿脚步一停。
自从那夜以后,皇后几乎不再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今日又想起来,怕是因为出宫见了陈实一家的缘故。若早知如此,当初只应一并杀了余氏。
元聿双臂微收,抬目,迈入甘露殿,妆成等人要上来搭把手,然而陛下皆没有让,将皇后放上了榻,替她盖上了锦被。
“时辰不早了,让厨房煨点汤,皇后醒了便有的喝,免教她饿肚子。”
元聿对一众宫人吩咐。
妆成应诺,她办事自然尽心。
等人一走,甘露殿便空旷冷情了下来,只剩元聿陪伴在岳弯弯的凤榻旁。
岳弯弯一路而来,鬓发已散,绿云般随意堆叠枕上,金钗滑落,坠在她雪玉般洁白光滑的颈边,凤头翠翘之上光泽隐隐,随着呼吸时颈脉的搏动而轻曳羽翅。元聿想那金钗尖利,如此睡着不舒坦,替她将发上的钗环都取下,放在一旁。
然而,她的小手却突然攀了过来,没等他抽回神,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的小手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微微发颤,眉尖若蹙,仿佛在梦里见到了很不好的事,令她恐惧。有那么一瞬间,元聿在自省,自己当初派冒开疆前往西陲接她,固然是放了一百个心,可是他没有亲自去。因为没有亲自去,所以也不曾见到那些村民拿火烧她,倘若见了……他揉了揉眉心,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那容人之量,放过那些愚昧无知、泥古不化的村民。
然而他还有些冗事在身,不能在此伴她太久,元聿缓缓地将手掌从她的紧握之中抽了出来。她不肯松手,追了过来,拽住了他的一幅袍角,指尖捏得有点泛白,元聿凝目,在她白嫩的小手上十个玲珑可爱的旋儿上定了定,随即,仍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起身朝外走去了。
人一走,岳弯弯便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元聿消失的方向,静静地望着,一动不动,人仿佛也定住了。
眼眶慢慢变红,好像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要滴落下来,她咬住了嘴唇,倔强地往里一滚,拉上大被盖住了脑袋。
……
次日一早醒来,岳弯弯沐浴净身,于镜台前梳妆毕,就想起了昨日在昭明寺说的罪己诏的事,这不能耽搁,尽早地写了,把自己痛贬一通,说得一文不值,让人不忍卒读,就完事了。
岳弯弯让人铺纸研墨。
妆成取来的都是上好的纸笔和松烟墨,妆成亲手为她研墨,清毓执孔雀羽一旁打扇,岳弯弯踌躇满志,取笔蘸墨,在砚台上润了三下,便落在纸上。
然而,才写第一个字,便让她一下顿住了。
这……罪己诏,应该写什么?
以前看的戏文里,倒是有过唱词,不过为了通俗易懂,都写的大白话,大白话虽然很好,可是那些文官们都看不起,说不准还要嘲笑她,果然出身低微,连文字也不通。
她虽然算不上目不识丁,但若要写什么东西,这火候还是欠缺了许多。
不知不觉,岳弯弯的鼻尖已落了一点浓墨,坠在了宣纸上。她左手搔了搔发鬓,求助地看向妆成:“妆成,你会不会写?”
妆成摇了摇头。
“娘娘,女人是不用读书习字的,臣从来也没学过,入了宫,自己看的文书多了,才勉强认得几个字。”
岳弯弯一听说这,立刻问道:“难道贵女们也都不用习字吗?”
“不是的,”妆成道,“臣不用习字,是因为出身不高,家里供养不起儿女都习字,因此父母只供了臣的几个兄弟。先帝开设了科举,却没有开女子科举,可见做官就不是女人的事。至于贵女们家学渊博,财力物力雄厚,她们当然是可以习字,不但能读书认字,还能吟诗作赋,就像崔太妃入宫以前,便已经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女了,人都说她是谢娘第二。”
听着便知,这是多高的赞誉了。岳弯弯又自我怀疑懊丧了片刻,盯着宣纸上那一滴墨,似要较劲,可是较了半天劲儿,仍是一字未有。
问了甘露殿的许多人,最厉害的也不过识得些字,水平与岳弯弯相差仿佛,那倒还不如自己亲力亲为了。
妆成提议:“娘娘何不求陛下去?”
一说到元聿,岳弯弯内心的抗拒又来了。但她晓得,既成了婚,夫妇本应一体,自己这想法未免有点儿矫情了,可是她就是不想麻烦他。
“娘娘,昨日陛下抱着娘娘回来的时候,满宫里的人都瞧见了,陛下和娘娘感情深厚,多少民间夫妇都羡慕不来呢,娘娘要是抹不开面儿,臣去说也行。”妆成笑着食指掩住了唇。
岳弯弯惊讶,“他抱我回来的?”
妆成点头,岳弯弯仍是不信,又看向清毓,清毓也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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