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别的店里七八块大洋就能买一件。是不是?”站在角落里那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走过来说道。
“温老板!”管账先生一愣,“您亲自来了。”
被叫做温老板的即是温秉项。他把管账的拉至一边,小声问道:“那年轻人叫什么?”
“卞梦龙。前些日子刚来的。怎么?”
“我看他和女人打交道时挺有办法的。”温秉项隔着人丛注视着那店员说。
对温秉项的这一定评,卞梦龙自然没法听到。即便听到了也不会惊异。仅仅半年多前,也就是这年开春的时候,他还是个只知画画和随着画笔遐思的男儿,但自从从开封东北的周穆镇回来,给父亲办完丧事之后,他变卖了家产顶债,扔掉了画笔,遐思也就跟着甩到了九重天之外。在追逐一个新行当的过程中,他对女人也入了门。从入了门后他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到婉儿手里。女人原本是最容易对付的。
变卖了家产后,他无处安身,投奔了苏州的王在礼。王家在闻知他的境况后倒也没表示出嫌弃,特别是王在礼尚陪着他唏嘘一番。
苏州历史悠久,春秋时为吴国都城,相传城为吴王阖闾时伍子胥所筑,当时的城门有阊阖门、盘门、胥门等,即便吴城在秦始皇时为火所毁,那些名称却保持了下来。从五代末至北宋年间,北方女真和蒙古统治者日渐强盛,但仅对中原地区城市骚扰较多,南方时局相对稳定。特别是位于长江中下游、太湖三角洲中心的苏州,仰仗气候温和,雨量丰沛,农产极丰,倒出现了工商业的繁荣。隋大业年间开通了京口到余杭的大运河,使它更成为该地区的航运中心。宋室南渡后,筑山叠石之风本来就很盛行,为宋徽宗提供过供奉局及花石纲的苏州,更为北方来的官僚及盐商等派上了用场,成为城市古典园林最发达之地。明清之际,与封建士大夫的玩赏之风相适应,在丰富的物质基础上,苏州又以烟花柳巷名冠全国。
苏州是卞梦龙幼时旧游之地,那时并没感到有多好。不过跟父亲扶梯拾级上九北寺塔最高处极目远眺,姑苏古城的里弄街坊尽收眼底;攀虎丘,看剑池;到城内诸园走走曲折的桥廊,看看雅致的厅堂;到闾门外的寒山寺去时,却没见到唐诗人张继《枫桥夜泊》中所提到的古钟,只好引为憾事。他到开封满街求购古董时方知北宋汴梁城中便有“苏杭百事繁度,地上天宫”的俗语。听到这语他略感奇怪,北宋时汴梁为世界第一大都市,其时平江不过有沧浪亭等私家园林,手工业较为发达,何来“天宫”之谓?
苏州最旖旎的风光并非园林,而是密如蛛网的河渠水港。其河道与街道平行,商号店铺,密集两岸。在分支港汊,住宅临水而筑,形成一条水巷。每隔一段即有小桥飞跨。坐在船中沿河行驶,但见舟楫往来,屋宇鳞次,小桥隐隐,河水清清,少妇洗涤,姑娘浣纱。他仍搞不明白,此情此景,即便曾被马可波罗称为“东方威尼斯”,亦不过水乡泽国之属,菱藕鱼虾之类。“天宫”又何在?
对此一款他并不讨教于王在礼,只兀自琢磨。在城中游荡,常听白墙青瓦、粉壁明窗之中传来丝竹之声。夜间行舟去吃夜宵,但听华灯星灿处歌笙鼎沸,见琼楼绮户,比闾而居,粉黛何上百家。这时想起了清仪刘廷玑写的一首描述苏州的诗:“近水重楼几百家,湘帘高卷玉竹斜。何须越国求西子,只合吴宫问馆娃。两岸花明灯富贵,只街烟销月繁华。居人只作寻常看,四季笙歌五夜哗。”原来如此,自宋以来达官贵人、风流贤士仰慕于吴越娇娃的丰腴秀艳,而当地亦勃兴于青楼红粉,吸引他们纷纷来此狎妓。听一听吴侬软语的轻吟浅唱,在锦绣炫衢中寻花问柳,张灯开宴掷千金以逞风流,故有“天宫”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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