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徐玉芝脸上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涂抺了上好胭脂的脸颊立刻坟起几道突兀的红痕。看着女人瑟瑟的单薄身形,徐琨阴恻恻地一笑,“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就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在我的文书上胡涂乱抺!”
徐玉芝头颅嗡嗡作响,却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倔犟道:“那些都是我的,凭什么让傅百善这般容易得到。我表哥为了她不娶我,如今她却得秦王看中要抬进府里当侧妃了,凭什么这些人连剩下的残羹都不给我留一点?”
女人半伏在地上,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眼里却有一股不肯服输的愚勇。
徐琨紧紧盯了她几眼,忽地仰头哈哈大笑,将她一把扯入怀中笑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但凡想要什么就须去争去抢,要不然就只能让人践踏。好孩子,我就喜欢你这份心气儿,有我给你撑腰尽管往前冲,让义父看看你能走到哪里?”
徐琨将女子扶起安坐在楠木双头如意官椅子上,为她拿了祛除疤痕的白玉膏,亲自小心涂抺在脸上,爱怜道:“这是宫里的好物件,再多大的印迹两天就能好利索。今天不怪我出手重了些,那些宫里头的来往文书能随便乱动吗?”
徐玉芝跟了他近两年,知晓他怒气大概散了,于是换了颜面乖巧答道:“都是我不懂事,险些给义父添祸!”
徐琨压低声音忽地狠厉道:“我早跟你说过,这傅百善你动不得。这有小三年了吧,要是换个人早被抛在一边了,偏偏秦王殿下对她的心是日复一日的炽盛,说不得她日后真有什么大造化。这个当口下,你要是还动那些蠢主意,引得秦王殿下动了真火,我保管让你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见着徐玉芝一张清秀小脸变得煞白,想是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些,徐琨一张白胖弥勒佛脸复又变得慈爱,“前些日子我不是听了你的话,将你姨父青州常知县的官职给免了,他家昔日对你的轻慢终究可以抵消几分了,怎么也没看你高兴?要不我跟门上的说一声,等下回常家父子再来的时候,让他们跪着求你如何?”
见女子仍旧低垂着头,细细的脖颈显得无比脆弱,仿佛一捏就会断掉,徐琨难得心软了一下,拂着她细直的头发道:“我无儿无女,就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再多陪陪我这把老骨头两年,等我仔细给你相看个小女婿,再生两个孩儿,我这辈子就知足了,这样可好?”
徐玉芝望着眼前这个人,头发花白面相苍老,可是自己的荣辱甚至生死都在这人的一念之间。良久,她扯动尚有些疼痛的嘴角,温顺地应了一个“好”。
帐幔低垂的床塌上,徐玉芝陷在锦绸缎绣的华美被褥里,被徐琨紧紧地压住了身子。太监是去了势的,对于男女之事本就是力不从心。但是他们从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非正常的男人,于是便会想着法子折磨人。
或掐或啃或打或扎,反正要在女人身上找补些雄风回来,无时无刻不想证明自己尚有男人本色,证明自己依旧是个完整的男人,让人忽略他们受过宫刑。为了取得心理上这种虚幻的慰藉,太监娶妻成家或是豢养妾室就慢慢成了常态。
徐琨之后终究上了岁数,身上气味浑浊难闻,好象随时都带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尿骚味。白日里重重香料掩饰下还不觉得,夜来在密闭的帐幔里,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臭气便显得犹为明显。徐玉芝怔怔地望着绣了长寿万代吉祥纹的帐顶,由着男人抖着一身松散的白肉在自己身上摸索蹂~躏,心里慢慢涌起滔天的恨意。
所有人,所有对不起我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下雨了,徐玉芝坐在妆镜前梳妆,半敞的衣襟遮不住她脖颈处的青青紫紫。镜台上照例新放了一副首饰,是一套红宝镶嵌的赤金头面,璀璨华美熠熠生辉,在阴雨天的室内也难掩其光华。
看着铜镜中浓妆艳抹的女人,徐玉芝抿起嘴唇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是徐琨对她的补偿,或者是对她听话的奖赏。
打开雕了灵芝如意纹的四门顶箱柜,里面是密匝匝的匣子,放的全是这样那样的珍贵首饰。从前的自己拥有一件已是奢望,而现在这些自己一天戴一样,一年都戴不完。她抚着精美的匣面,兀自咯咯地笑了起来……
屋子外的仆人像木桩子一样听着女人近乎夜枭的笑声,良久才低低地禀道:“青州有人过来拜访,老爷吩咐小姐还是见见的好!”
常柏被仆从引领进守备太监府时,几疑是在做梦。槅扇响动间,一个衣饰精美的女子走了进来。一双美目含泪未语先流,泣不成声哽咽不已,哀哀戚戚地唤了一声:“表哥……”
常柏双唇翕动,呐呐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昔日常府的一场大火让表妹一夜之间杳无踪影,尽管父亲拿了这样那样的证据出来,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徐玉芝,常柏心里却是一直隐隐不肯相信的。他一直坚定地认为,在柴房里被烧死的就是不堪权贵凌~辱的表妹,是对自己情根深的表妹,是纵有些小心思也对自己痴心不改的表妹!
那么,此时亭亭玉立于堂前的丽人又是谁?
徐玉芝红着一双眼睛缓缓地叙述事情的经过,“……大丫头紫苏情高义重,主动提出替换。谁料得她愚忠至此,竟想出以死替之的法子让我逃离,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她的恩情!”
女人的哀切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哭得狠时连连抽噎不已。常柏可以想见那日的惊心动魄,心里已然全信了,一时不由怜惜大盛,从衣袖里掏出手帕道:“我已央求父亲将她的尸身厚葬,只是用了你的名讳。”
徐玉芝捧了帕子哭道:“那秦王仗着位高权重,逼迫我不成便反诬赖我攀附于他。表哥我对你的情意可昭日月,如今紫苏惨死,可怜我连自证清白的人也没有。整日惶惶不安生怕他又来逼迫于我,一连好些天都不敢出来见天日。若非心里还存有见表哥一面的念想,我早就一头入了黄泉……”
常柏扎着手又痛又悔,想劝又不敢近身,“切莫想不开,秦王也以为你死了,不会再来逼迫你,后来还派了他贴身的侍卫送过来几百两银子。不过那日过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还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徐玉芝就有些羞赧地展颜一笑,“我漏夜逃出来后,不知何方才是我的去处。正在走投无路时,恰好遇着刚刚上任登州府守备太监的徐琨徐大人,他见我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就大发恻隐之心收留了我。偏生我也姓徐,他说也许是前世的缘份,就收我做了他的螟蛉女。”
常柏虽觉不妥,但见徐玉芝华服金钗,衬得往日的三分颜色变成了七分,终究叹息了一声:“难得你碰到了好人!”
徐玉芝却有些不好意思,揉着手里的帕子垂头道:“义父虽是个中人,却生得一副怜贫惜弱的肠子,最是见不得女孩儿受欺辱。他又疼惜我,就打听了从前的旧事,对姨父姨母便有些迁怒。我苦劝了数日,义父偏偏一意孤行,往京中递了书函,姨父这才……丢了官职!”
常柏呆了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其中的意思,腾地站起身子急道:“终究是我负了表妹,有什么冲我来就是。我父我母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却还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如何让他们受此磨难?”
徐玉芝忙不迭点头,急得眼泪又要往下淌,“我劝了又劝,偏偏义父是个孤拐性子,又心疼我从前受到的苦楚,无论如何都不肯听。表哥莫急,我已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义父,他必会让姨父官复原职的!”
常柏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一事,掏出随身荷包里香囊道:“从前我一年里不知要收到多少你给我绣的东西,那天在茶楼收到此物,看到里面的字条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徐玉芝眼神蓦地一厉,转眼就变得温文,低头垂泪道:“有一回我在外面无意看到你和新嫂子走在一起,郎情妾意好不亲热。本来我明面上是个死人,早就不该争这些,偏偏总是想不透。就特意寻了你的踪迹,写了这张纸条,就是想吓唬与你,好让你过来见见我,谁知我从正午等到日落,都没有瞧见你的身影……“
常柏脸上便有些尴尬,嗫嚅了半天才道:“委实不是故意,只是乍然看到你的针线,心里骇着了。你看今日我得到你的确切消息,不是立马就赶来了吗?你且好好的,日后我们再慢慢打算!”
徐玉芝低下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得她低不可闻的叹息,“还有什么打算,如今我过得一天便是一天罢了……”
听见这自厌自弃的话语,常柏头脑一热站起身子抓住女子的双手道:“我新娶的妇人粗俗不堪,每日回去后我和她说不上十句话。若非我父亲逼迫,我何至于要娶这样浅薄的女人!”
徐玉芝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烁脸颊上一抹奇异的绯红,“表哥,你是不是说,你是不是说如今你还要我?”
看着女人一脸地不可置信和惊喜,常柏心底充斥有一种隐秘的骄傲和满足。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又贞烈无比的女子,却对自己一往情深痴心不已,只要是个男人都要自得吧!青年男女情热之下紧紧拥在一起,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任何阻力可以将他们分开。
无人瞧见的廊梁角落里,一只细小的飞蝇因为雨天不辨方向,一头撞在一挂细细的蛛网上。飞蝇越是挣扎被缠缚得越紧,终于蛛网的震动惊醒了沉睡的蜘蛛。狩猎者吐着银丝挥动着前爪,开始一步步接近鲜美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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