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火舔着药罐底儿,小小的黯淡的火光在清雅的脸上投下了一小道阴影,将她的颧骨处的脸颊映出一抹晕红,眼睛隐在阴影里,黑瞳里两小簇亮亮的火焰苗,随着她眼睛里的水痕流动而变化着形状。她一只手拿着一把扇子偶尔轻轻得扇一下,一缕烟雾瞬间腾出,熏得她的眼睛睁不开,她不禁用手臂挡住了眼睛,睫毛眨着,感到眼睛有些发疼。
一只手将她手中的扇子抽走了,清雅从臂弯里抬起头,用已经视线模糊的眼睛吃力得看着眼前的人。大婶的脸冲她微微一笑,一张手帕轻轻抹上她的眼角。清雅一惊,身子本能得往后缩了缩,那帕子轻飘飘得落下来。清雅下意识得用手去抓,手帕擦过手指尖慢慢得落到了地上。清雅弯下腰,炉膛里的火瞬间将她的面容映出了一些温暖的神色。她轻轻拾起手帕,手指尖无意识得将手帕揉到了手心里,抬起头来看着大婶。
“清雅姑娘,我来吧。你没做过这些粗活,辛苦你了。”大婶挨着她旁边坐了下来,声音沙沙的,眼睛看着炉火,脸上的神情淡淡的。
清雅感到手心里的手帕柔软的触感,她的眼光定在了那正发出响动的药罐上,那罐慢慢分离出两个影子,周围的物事渐渐模糊,一滴泪从她睁大的有些疲倦的眼睛里滑出,她用力闭了闭眼睛,说道:“那大婶我先去看看素娟姑娘。”她睁开眼睛,站起身,用手拉拉身上的衣裳,转过身朝着厨房外走去。
“姑娘!”大婶的声音骤然在她的身后响起。清雅身子震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大婶正重重得跪在了地上,冲着她,郑重得磕了一个头。
清雅大惊,她连忙上前去抓着大婶的肩膀,阻止她继续磕头。大婶的额头上沾了一些尘土,头发在火里被燎得乱糟糟的,可是一双眼睛红着,里面装着满满的都是心疼和不舍。清雅拉不动她,自己的右膝一屈,身子一低,轻轻跪在地上,泫然道:“大婶,你不要这样。清雅不能受您如此大礼。”
“姑娘!”大婶的手突然紧紧得抓着清雅的手臂,眼眶仿佛要泣出血般,说着:“求你了。带娟儿走吧!带她走!”她的声音有着低低的咆哮,震得清雅的耳朵有些嗡鸣。清雅顾不上手臂上的疼痛,眼睛里满是疑问:“大婶,这是为何?娟儿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一大滴眼泪从大婶的眼里顺着她的脸上一道深深的皱纹往下滑落着,她的眼睛在听到清雅的话后,出现一丝闪躲,她迟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娟儿,她不能留在这里。她不能。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不想看着她有事。”她的眼帘缓缓得垂了下来,声音低下去。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看着清雅,手臂像钳子一样捏得死死的,说道:“姑娘,带她走。好不好?”
“大婶。到底为了何事?素娟姑娘还昏迷着,您是要让我将她带到何处?”清雅的手臂疼得仿佛要裂开般,她强忍着,轻轻得安慰着大婶的情绪。
大婶的手慢慢松开了清雅的手臂,她转头去看那冒着热气的药罐,长出了一口气:“我对不起娟儿。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没有想到……”她的手抓进了头发里,使劲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却最终无力得松开,慢慢说道:“娟儿从小和隔壁的小儿子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天天都形影不离。随着她慢慢得长大,女孩儿家的心思并不难猜。那小儿子对娟儿的心思我也明白。两个孩子能有个好结果,是我这个做娘的心愿。”大婶的声音慢慢柔和了许多,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孩子。清雅趁机将大婶就势扶着坐下,自己挨着她坐下,静静听着她讲。
“谁知,那家主母嫌我家太穷,根本不同意。那小儿子被关在房内好多天,娟儿天天以泪洗面。我实在看不过去,去求那家主母,说破了嘴皮子还是不成。娟儿几次想去看那小儿子,却被那家人打了出来,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那家人干脆搬家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娟儿一直都没见到过那小儿子,自己偷偷躲起来垂泪。她常去隔壁的门口坐着,慢慢变得不爱说话,从白天坐到天黑。这样过了几个月,她渐渐不去了,却整日将自己闷在房内。”大婶说到这里忍不住用手使劲得来回抓了下自己头发,手慢慢垂下来。
她仿佛陷进了沉思中,停了一会儿,她缓缓又开口着:“后来有一天突然有一人捎了一封信回来。竟是那小儿子要见娟儿一面,两人约在城里一间茶舍。娟儿没进过城,我嘱托一个乡亲将娟儿送去。谁知,娟儿一去就到天黑都没回来。我连夜赶到城里,城门却关了。我在门外一直等着,第二天天一亮,我立马进城,却是碰到那小儿子送娟儿回来。娟儿满脸喜色,说是他家主母同意了他们的亲事。这倒好似天上掉下来的喜事。我提出要去府里拜见一下主母,结果他家管家说主母正巧当日出外了。”
清雅看着大婶的侧脸,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暴怒起来:“谁知道,那起子人竟是这样的骗子。隔了两日,将聘礼这些都送到了。娟儿欢欢喜喜的,我也心里安心了些。结果那日,他家管家和媒人带着婚书到了,我不识字,娟儿也不识,村长在一旁看到,忙给我念。我一听,懵了,根本不是那小儿子的婚书,是县令家的傻儿子的。娟儿不按,冲出来几个人逼着她按。娟儿一急,拿起刀要抹脖子,那伙人才放过她。从那以后,那伙人隔段时间就要来闹一下。前几日,那伙人来催交粮,我们交不出,那伙人要娟儿应允亲事。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乡亲们纷纷来帮我们骂那些人。他们只得跑了。倒是娟儿从那以后开始竟是仿佛对小儿子一点都不挂心了,我也渐渐淡忘了这回事。看来今天,是我错了。”大婶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她转头看着清雅,突然又跪下,哭着道:“姑娘,求你了。带娟儿走吧。我不想让她一辈子的幸福就这样断送。”大婶双手撑在地上抖动着肩膀,凌乱的头发颤动着,她一下子扑倒在清雅的腿上,放声大哭。
清雅用手轻轻梳理着大婶的头发,喃喃得道:“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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