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心里顿时有了点儿底。立春所说的躲出去之所以不可行,是因为无人能证明她躲出去的这几天的清白和行踪,但若躲到皇子府上,有皇子妃为证,又有探望表姐的借口,那就无人再敢质疑她的清白了。
“多谢皇子妃。”绮年起身,恭恭敬敬福身行了礼。外头传说她是金国秀的救命恩人,其实她们都明白,金国秀帮她,不过是为了赵燕恒罢了,若再说深一点儿,就是为了皇长子的前程。如今这事似乎只是冲着她来的,金国秀肯收留她已然算是不错了。
“不过,臣妇还是想请皇子妃帮臣妇查几件事。”绮年不等金国秀说话便道,“臣妇心里始终觉得疑惑,何以那些刺客就被认定了是羯奴的细作呢?难道就只有羯奴的人想杀张少将军?”
金国秀眉头微微蹙了蹙:“因他们胸前都有羯奴刺青之故。若非这刺青,他们衣裳武器皆是中原式样,相貌上亦无甚差异,如何能认得清呢?”
绮年脑子里猛地一闪:“相貌上毫无差异?羯奴总该与我们长得有几分不像罢?”
金国秀摇头道:“羯奴与中原人通婚已非一代,如今颇有些已与中原人长相无异,否则怎能轻易混进关内呢?唯有那刺青,却是羯奴人十五岁时便要刺上的,便是至死也绝不能毁去,否则在他们看来,死后灵魂便会被族中神明所弃,故而有此刺青者便是羯奴明证。”
“不,不!”绮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羯奴必有刺青,可有刺青者却未必是羯奴!”她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微颤,“可否请皇长子殿下派人去查验,那刺客身上的刺青究竟是不是刚刚刺下的!”十五岁就要刺在身上的话,随着少年人的生长,刺青总会有所变化——不期然地,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绮年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警察在某人身上发现“小良”二字,其实那是年轻时候刺下的“狼”字,因为人长胖了,字也就分开了。
金国秀也不由得微微动容,转头便道:“随月,立刻去禀报殿下!”回头看着绮年,“你说得不错,只要查出这刺客并非羯奴——”原想说只要查出与羯奴细作无关便无事了,话说到一半,想起来即使不是羯奴,行刺张殊也是大事,只要那绣娘的事仍在,绮年的铺子就脱不了干系。
两人默默又对坐了片刻,绮年方缓缓道:“顺藤摸瓜,倘若这不是羯奴细作所为,那就必有大阴谋了。殿下若能查出真相,于国于民,功德无量。”
金国秀也缓缓道:“殿下自然会尽力而为。”端起茶来,又道,“我看你脸色很是不好,随月通些医理,叫她跟你去郡王府替你调理几日罢。”
这是端茶送客了,但送了一个随月去,就表明了皇长子妃对这个“救命恩人”很是看重,无论秦王妃想做什么,都要好好掂量一下了。绮年心中感激,起身行礼告退。
马车出了皇长子府侧门,拐上大街,慢慢行驶。绮年看看随月:“还要劳烦你跑这一趟。”
随月欠身道:“世子妃怎这样说,其实皇子妃很看重世子妃的,前些日子已然让显国公府上的人去奔走打探了。此事本是世子妃无妄之灾,奴婢不过坐着马车来去一趟,何谈劳烦呢。”
绮年笑笑,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只听立夏喝道:“什么人乱撞,不长眼么?”随即听有人说了句什么,立夏稍稍将帘子揭起一条缝:“世子妃,有人递来这个——”
如鸳接过来,绮年就着她的手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那物竟是个杏子大小的银香薰球,上头是四折合欢花样,若不是颜色银亮乃是新打之物,几乎会教绮年以为便是自己那一对银香薰。如鸳拧开来,里头一张纸条,只写了“含碧茶楼六安阁”七个字。绮年瞥了一眼:“去茶楼。”这东西倘若说有人仿制,那只可能是一个人——阮麒。
含碧茶楼甚大,绮年戴着面纱走进六安阁,里头果然有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见她进来才停步转身:“表妹。”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表哥安好。”绮年福了福,“不知表哥有什么事?”算来她这大半年里也只在回门归宁那日见过阮麒一次,距如今也有三个多月,看着阮麒倒像是黑了些也瘦了些的样子,不知都在做什么呢。
阮麒张了张嘴,好些话都冲到嘴边,只是一时说不出来,顿了一顿才能说道:“我听说了羯奴细作之事,不知可有什么能帮上表妹的?”
绮年微微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睛道:“多谢表哥了,只是此事——怕表哥也不好插手。”
阮麒此时恨极了自己平日里不争气。上回皇上考较勋贵子弟,他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也未能录取得官。官不官的他原不放在眼里,只到了今日才发觉,自己一个闲散勋贵,朝廷上的事竟是丝毫的插不进手去,纵然心里想着帮帮绮年,却也只是有心无力。
“是我无能,竟不能对表妹有丝毫助力……”
绮年倒真的对他有几分感激了。这个时候,差不多的人都要离得远一点才是,就是吴家也只能借着送礼的借口上门来问问情况,阮麒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多谢表哥,我心领就是。”
阮麒隔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她站在那里,总觉得是消瘦了:“表妹也要自己宽心才是——赵世子怎的偏在这个时候去了渝州!”
绮年也在心里苦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她和赵燕恒商量着做戏去骗人的时候,也有人在做戏骗着他们。胭脂被送走了又回来,大约背后主使的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将胭脂留下来观察动静,是以一直按兵不动,偏偏在这个时候放出来打了她一记闷棍。她毕竟只是个小会计,没有那么多的前后眼,这么大的帽子扣到头上来,她快要顶不动了。
“世子也不知会有今日之事。”绮年也无心与阮麒多讲,现在她心里反复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胭脂为何会突然自尽?按说她回来便是为了进王府,虽然自己拒绝了她,但她也该等着赵燕恒回来再去求他才是。怎的突然就自尽了呢?
“你还护着他!”阮麒眼睛都有些红,“他若是好,如何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与你争执,还负气去了渝州!他若在,这些人又如何敢这样的欺侮于你!”
绮年哑然失笑。这里头的事儿如何能跟阮麒讲得清楚,归根结底今日倒霉说不定还就是倒霉在阮语身上呢。
“表哥有没有去看过语表妹?”
阮麒一怔,不解她为何说起这个:“不曾。她是出了嫁的人,从前又在宫里住,怎能轻易得见。前些日子皇子们迁府出来,本该去道贺,又因太后病着未愈,三皇子一应全都省了,是以也不曾去。”他到底不是个笨蛋,“难道此事与语儿也有关系?”
这话绮年真的不能对他说,只是叹了口气。阮麒紧盯着她道:“我如今便可去看她,你可是有话要我带给她?”
“不!”绮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是有心让阮麒去三皇子府见见阮语,哪怕是惊三皇子和郑贵妃一下也好,可是若见了,说不定又给阮麒招祸,“表哥还是不要去了,也万不可提今日我所说的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阮麒在楼上目送她的马车驶远,突然也快步下楼,翻身上马。跟着他的小厮连忙道:“世子爷去哪里?”
“三皇子府!”阮麒将马一提就直奔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离皇宫近些,门口的下人虽不识得他,又没有名帖,但听说是英国公世子,自也不敢怠慢,先往里传着话,便请他进去。让到厅上,三皇子已然在等着了。两人论年纪相仿,说起来还是亲戚,只是不曾交往过,三皇子少不得含笑道:“原来是舅兄来了。”
阮麒躬身道:“不敢,给三皇子请安。”说起来侧妃的兄长也不好当这一声舅兄,莫若行国礼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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