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像夹米袋一样把老太的上半身夹在肋下,腾出一只手,兜在两腿的腿弯处,将老太的□也抄起来挂在臂上,□比上身略微重些。
李安民问:“这么抱行吗?”
老太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堆起一层层皮褶子,连声说:“行、行,小姑娘心地真好,下辈子准能投个好人家。”
讲这话时,一团光晕自两截身体的断面中透射出来,朝头部和脚部迅速蔓延,很快就包裹住她的全身,数不清的光点腾出光膜,像蒲公英的绒毛在半空中舞动飘飞,飘着飘着就随风而去。等到光点散尽,老太的身体也消失不见了。
李安民维持着夹人的姿势呆站了很久,捡起手电筒,打开灯光朝四下里照去,别说没人,连个动物的影子也找不到,没有虫鸣鸟啼,只能听见风吹林动的声响。
她不知道那老太是怎么回事,只好把衣服理整齐,继续往酒楼里走,大门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一名花衣女人,穿的是古装,半袖褙子藕丝裙,具有唐宋时期的服饰特点。
这女人见到李安民就主动迎上前,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似乎舒展不开四肢,只是机械化地摆出走路的姿势,躯干部位却不随着手脚摆动而倾斜,李安民学过艺用人体解耦,很清楚这不符合常人行走时的运动规律,于是她站着不动,等花衣女人走到身前。
“新来的?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花衣女人眨动眼睛开口说话,嗓音脆嫩,但是面部发僵,几乎没有表情,绷着一张煞白的脸,随着嘴巴开合,下颌骨处传出咔啦咔啦的骨头摩擦声,而嘴周围的肌肉却不跟着一起动。
李安民看过类似的脸孔,猜想这女人是个女鬼,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古代的鬼,那她没升天还能维持清晰的思维就令人想不通了。
“新来的,外头冷得透心,想进来讨杯暖茶喝。”李安民把腰挺直,说话时表情不变,尽量模仿花衣女人的语调和姿态。
花衣女人绕着她走了一圈,略有些惊奇地说道:“近来布料涨价了吗?”
李安民明白话外弦音,是嫌她装扮朴实,正在考虑该怎么回答,那女人却又开口了:“什么布料涨价,这叫风格。”声音比之前沉厚,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花衣女子以两种声音和语气自问自答,对谈如流,好像在做角色扮演,李安民心想不是又遇到个双重人格的吧?沉住气,加入她们的谈话:“裙装飘逸,裤装利落,各有各的风格,我个人不太注重着装。”
花衣女“咯咯”笑起来,全身都跟随着笑声上下颠动,发出短促清晰的“咔咔”声,她把李安民领进酒楼里,问是打尖过路还是留宿,李安民说过个路,那女人就在一楼大厅里给她挑了个靠边角的圆桌,这座位上原先就坐着名青衫儒生,李安民往他对面一坐,他立马掩住鼻子挪到另一桌空着的桌子上去了。
花衣女眨动眼睛道:“那人是个富家子弟,有洁癖,别理他就成。”说完转动身体,僵直着又朝店外走去,看来是店里的迎宾小姐。
这栋酒楼从外面来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相较之下,内部就显得格外朴素,没有多少镂刻雕花装饰。客人不多,十来个,有男有女,都穿着古人的服饰,女服鲜艳美观,男服则是一色青衫灰裤,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桌边聊天,语声欢快,坐姿却僵如老松,没有任何肢体语言。
李安民发现这些客人的脸都很白,说话时不带任何表情,而且一个人嘴里通常能吐出两个甚至更多的声音,唧唧呱呱,明明人不多,却能营造出喧闹欢腾的气氛来。
坐没一会儿,有个做小二打扮的人就端上茶壶茶杯,李安民学着别桌的客人端壶倒水,茶水倒是清澈见底,却能闻到一股很重的霉气,店里也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儿,坐在这干净明亮的大厅里却有如置身于烂泥地里。
李安民先不急着离开,学着别桌客人端茶啜饮,当然,她不敢真喝,只是在装模作样,顺便竖起耳朵从一堆南腔北调中努力分辨谈话内容,大多是些家常琐事,还提到了余苗村刘老汉家的喜事。
就听一个沙沙的声音响起:“办不得,办不得,办了喜事就会变丧事。”
这厅里没人说话,声音是从李安民的肚子里发出来的,是之前那个老太的嗓音,李安民被惊呆了,但是除了她之外没人感到惊讶,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小二路过桌边时还问道:“为啥喜事就会变丧事?总得有个缘由。”
那老太借着李安民的喉咙发声:“我老太婆就是打那村头过来的,刘大家屋顶上聚着一团黑雾,我看那是丧气,他家近来有血光之灾。”
李安民只觉得一股腐气冲喉而出,不张开嘴巴就憋得难受,而当她一张嘴,口型就会跟着说出来的话自动开合,她心惊胆跳,敢情是被那老太上了身?可是又跟上次被鬼上身的感觉不同,没有不适感,只要老太不开口说话她就察觉不到。
邻桌一名做庄稼汉打扮的老头“嘿嘿”笑着,问道:“老太太以前可是观花看水碗的?那咱们可是老乡。”
李安民心里正琢磨着什么叫“观花看水碗”,嘴巴里就问出来了,这回不是老太的声音,变成了她自己的音色,话刚问完,喉咙里又涌出凉气,老太的嗓音出来了:“现在说说也无妨,咱老家把算命的神婆称为观花婆,观花看水碗便是以香灰在清水上画符,看符灰的形状走向来卜算祸福吉凶。”
但是那老太又指出这说法并不准确,真正的观花婆其实是走无常的冥差代职,李安民随口道:“不就跟接丧婆一样吗?”她发觉,只要她想说话就能说出来,看来老太只是与她共用身体,借着她的嗓子来发声,这种情况倒跟徐师傅说的一体双魂相似。
老太的音调有了起伏,带着些许惊讶:“小姑娘也知道?没错,走无常有三妇六婆之分,观花婆与接丧婆同样位居六婆之列,地位一样,职责不同,接丧婆主管接丧送衣,而观花婆最根本的任务只是求延命符给人医老病,偶尔以问卜的形式替人避难消灾。”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补充脑力继续努力,谢谢各位捧场。
殇婚05
老病就是指阳寿未尽的人因体弱或者其他非自然原因出现气衰将亡的症状,这时就要靠观花婆去接气续命。无论是接丧婆还是观花婆,走无常时都必须严格遵守冥差的职责,禁止以特殊能力插手职责之外的事情,生前更不能随意泄露相关秘密,否则死后将被处以腰斩之刑,灵魂流放阳间,不允许通过无常道下阴路,三年之内如果得不到超度就会魂飞魄散。
很多人把观花婆等同于神婆、仙娘,认为她的作用就跟驱鬼的道士差不多,其实是犯了根本性的认知错误,首先这两方的立足点就截然相反。观花婆是冥差代职,是为阴间办事的人,她能够连通阴阳,但能力是被赋予的,不是与生俱来也并非靠后天炼成。术士、道士那些跳大神的就不同了,他们是站在活人的立场,靠自身的能力或者借助自然来对抗非人力的威胁。
观花婆举了两个例子,正一道符箓三宗里的神霄派和天心派,前者擅以“五雷符”役鬼神,这是借助自然之力,后者追求“收心养气,以气制魄”,则是提倡自我修炼,以内蕴之气来施放符力。
有很多自古传下来的符咒阵法,其本身的形状图案的确具备传导性,依据施术者的能力,效果各有不同,若是用在欺世盗名的骗子手里,那就是一纸废物。
“观花婆”这个称号是职位名,如今很多自称为“观花婆”的妇女阿妈,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称呼”的由来,只当是算命跳神的,她们的手法大多来源于道听途说,东抓一把西凑一栏,把那该学的不该学的照单全收,“做法事”时就依葫芦画瓢,恐怕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奥妙,尤其是“符灰水”这种成分不明的“灵药”,没效力还好,有效力的指不定能喝出人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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