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内片刻安静,上至帝后,下及宫女宦官,都将韩蛰的凶狠眼神看得分明。
大名鼎鼎的锦衣司使,在内廷也有着凶煞的名声。
气氛片刻僵滞,永昌帝享乐惯了,不太会应付这等场面,只盯着韩蛰,欲拿身份威逼。
旁边高阳长公主见状也是惊怒,“韩大人这是做什么!皇上召你近前了吗?生辰八字相合,皇上梦中曾见相貌,确信无疑。为国修行祈福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你要抗旨不成!”
韩蛰“哦”了声,声音冷硬。
“既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自须慎重,臣以为,当命户部查过清册,兴许皇上想要的另有其人。且内子已有身孕,不宜在三清殿修行,请皇上见谅。”
这便是摆明不给,且强闯内闱,肆无忌惮。
永昌帝大怒,想要发作,对上韩蛰满身冷硬,再瞧见底下端坐不语的韩镜和诸位朝臣,到底底气不足。
——前年赐婚时他便知道,倘若韩家当众抗旨,他其实束手无策,只是那回庆幸,韩蛰给了面子。如今时移世易,韩蛰果真当众抗旨,而底下重臣竟无一人指责他的狂妄行径,永昌帝憋着满腔怒气,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君臣沉默对峙,令容站在韩蛰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两只手却悄悄在袖中捏紧,握出湿腻潮热的汗。
即便早就知道韩蛰会篡权谋逆,她也没想到,韩蛰竟会在此时就毫不掩饰。不知道从前韩蛰为政事跟永昌帝对峙是何模样,此刻她站在韩蛰身后,却只觉心里砰砰乱跳,生怕韩蛰一着不慎,连累筹谋多年的大事。
珠帘内皇帝恼怒,珠帘外众臣静观其变。
能居于高位的人,除了似田保这等仗着宠信一步登天的奸佞,旁人大多都能看清形势。皇帝昏聩,宦官干政,四方蠢蠢欲动,朝廷能不生乱,全靠韩镜居中镇着。昏君所谓托梦一听就是假话,无非是看中人家少夫人的美色,垂涎觊觎,妄图收在身边占了。
别人兴许就认栽了,可韩蛰是什么性情?
他今日之权势地位,不止是相爷撑腰,更是一刀一剑砍出来,冷厉凶煞,凛然不可侵。
不管他对那妻子是否有意,都不可能受这等羞辱。
——只不知那少夫人究竟是何等美色,竟叫这昏君铤而走险?
半晌后,还是甄皇后轻咳一声,打破诡异的安静。
她目光稍抬,透过珠帘瞧着斜对面的甄嗣宗,见那位点头,便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先命户部查访,过后再提不迟,皇上急什么。少夫人的婚事是皇上促成,如今她身怀有孕,也是喜事。前阵子皇上送了幅探微先生的真迹,本宫瞧着很好,便赐予少夫人,权做贺礼。”
声音端庄温和,如春水流过,化开山河封冻。
延庆殿离长清宫颇远,甄皇后怕气氛再度僵持,又小声提醒,“殿下,还有乐曲未演。”
永昌帝到这步田地,气势已衰了下去,没吭声。
他没坚持,高阳长公主不好强激,有些失望,瞥了韩蛰一眼,低头喝茶。
甄皇后遂命人演乐,又请韩蛰和令容回席。
夫妻先后退出,各归原处,范贵妃瞧着袅袅走远的背影,再瞧一眼永昌帝,唇边浮起冷笑。
……
一曲奏罢,宫人正好从延庆殿赶回来,将画轴奉上。
甄皇后含笑赏赐,令容亦婉声谢恩。
女官手捧金盘,才出珠帘,就见中书令甄嗣宗缓缓起身,“探微先生的真迹世间难寻,不知皇后能否赐予臣等,一饱眼福?”
探微先生的盛名人尽皆知,他的真迹更是万金难求。在座重臣多有收藏书画之好,闻言纷纷抬头,盼能一览。
这是活络氛围的好法子,甄皇后瞧了永昌帝一眼,永昌帝总算找回点场子。
“这幅寒山图是田保费尽心思为朕寻来的真迹。”
他竭力不去想方才的不愉快,示意那女官将画轴送过去,“甄相随意观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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