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手?”
慕垂凉与云卿相视一眼,坦白答道:“岚园,裴二爷。”
吕神医笑道:“猜也是他。夫人想让这只手有一分半分用处,端碗用筷恐是为难些,但若说翻翻棋谱,拿个灯笼,让它看起来与旁人无异,再者,疼得略轻一些,那若找对了人下对了药并非不可能。但是为何连请几位大夫都不敢应下,公子心中想必有数。谁家的药方谁家的药,自然要找谁家的大夫。物华之内,当属裴家,裴家之内,裴老爷既不肯出山,那便当属裴家大爷裴子曜。老夫言尽于此,二位留步,告辞。”
云卿才有些明白过来,想必裴二爷的方子自有其古怪之处,所以前后来了几位大夫都不敢接着往下医治。只是如今吕神医直言需找裴子曜过来给她医治,岂不好笑么?
天又下起绵绵细雨,外头寒凉,云卿目长庚送吕神医出了园子方笑说:“回去吧!其实你我都明白,我这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好了,所以往后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好吗?天意如此,原不是谁的过错,我看你这样子折磨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慕垂凉目光落到渺远处,木然看了会儿子,转身对她笑笑,说:“进去吧,外头凉。”
云卿多半能察觉慕垂凉古怪之处,但她话已说明,如今倒不好再接着劝。
好在,慕垂凉只叮嘱郑大夫每日过来给她号脉、换药,不再费心从外头请所谓神医来。只是他越发操劳,每每晚上等他吃饭都可见他眼底血丝,而她晚上因手腕上的伤生生疼醒的时候,又常常可见他睁着眼若有所思想盘算着什么,似乎根本未曾入眠。但即便如此,慕垂凉却也越发体贴入微,比往日里更心疼她。而慕家除了她房里几人和不小心撞见此事的阮氏,余下并不知道那日小东湖之事,都只道病了,各房按礼数过来看一看也就罢了,如此云卿便借机好好休息了几日。
三月底一日,雨下得比往常大些,听着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声响,着实令人烦躁,云卿虽答应了慕垂凉不出门,但又实在坐不住了,便吩咐蒹葭寻了厚斗篷出来将手小心遮住,然后两人一道出去走走。园中雨大,红绿凋零,远处白蒙蒙一看,无甚景致可言。蒹葭便道:“不如还是挑个晴天朗日再出门,今儿雨太大,寒气重,恐晚上又要疼得睡不着觉。”
“不碍的,”云卿边走边不在意地道,“总归是治不好了,如今再留意也不济,。”说着沿着廊檐往外走,走了几步却想起垂缃来了,这几日园中有事都是与她住的不远的孔绣珠来回话,算下来自在老太太那里当众定下行俭八例之后就再没见过垂缃,如今一时想起竟觉分外想念,当下便决定去看垂缃。蒹葭慌忙作劝,却拦她不住,只得依了。云卿原本百无聊赖心中烦躁,如今有了安排一时有些兴致勃勃,因见雨大,便吩咐蒹葭说:“只一把伞恐怕不行,你去取蓑衣来,我刚过门时阿凉不是着人做了新蓑衣给我玩?就是里头还衬着素纱和油布,多大雨都湿不了身的那两件,我等你一会儿,你去取来。”
蒹葭无可奈何,只得将伞留下,自己去了。云卿多日未曾出门,如今越发觉得自在,在廊檐下踢着步子走来走去,见蒹葭半晌不出来,想是旧物不知归置何处去了所以一时难寻,便一时大意走得远了。正是此时,却见一人影冒雨过来,云卿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要找的那种蓑衣么?莫不是慕垂凉回来了?等人走近了,再仔细一瞧,竟不是,不是慕垂凉而是长庚,蓑衣也略有不同,长庚匆匆冒雨走过直进慕垂凉书房去了。
所幸云卿停留之处在一株海棠花树后,想是长庚未曾瞧见,否则告到慕垂凉那里岂不徒惹他生气?正自暗舒一口气,却忽想起另一事来……怎得慕垂凉他……在家?
长庚进门脱掉蓑衣交给秋蓉收着,匆匆上前秉道:“查出来了!”
慕垂凉将自己埋在宽大的黑桃木雕花座椅中,神色如在梦里,闻言却不紧不慢沉声道:“说。”
云卿在窗下听得心头一凛,他果然是在家,而她竟不知道!
长庚便答:“这件事爷你也知道,裴家前阵子想从东北运一批药材过来,原是要走陆路,但一来药材数目过大,又都是人参、鹿茸、灵芝之类珍贵药材,价值不菲,所以生怕贼匪劫了去,二来要经过大兴城,毕竟太招眼,恐朝廷里的人留意了去。所以药材虽买下了,但尚不敢运。”
云卿一时恍惚,怎么他近日里一番忙碌,竟是为了查裴家?
慕垂凉仍是疲惫躺着,闻言却冷笑了两声,说:“原是这桩买卖!活该了他!裴子曜如今忒也不厚道,为买这批货,提前在物华城分四批往慕家银号存了大量银子,然后让底下人跑去沈阳一次性全提了现银,一日之内把沈阳慕家银号的现银给提空了!如此也罢了,分明知道此事严重,却不吩咐底下人看住嘴巴,偏又张扬了出去,闹得满城商户都去兑现银,得亏沈阳分号的顾东家是个有能耐的拼死给抗住了,否则慕家银号在沈阳乃至整个东北都要功亏一篑!那小子,打小我出去玩必带他和阿宽,得了什么好的有阿宽一份就没短过他的,如今阿宽成了物华有名的恶少,在我面前却还乖着呢,他倒是好,翅膀一硬就敢立马翻脸不认人,物华城里见面留着三分虚礼,却跑到千里迢迢的地方反咬我一口!若非怕云卿多想,我能饶得了他?如今贪心不足吞了块嚼不动的肥肉,真想由着他自生自灭长长记性!”
云卿惊愕,半晌,不愿多听,自行离去了。她不知道如今的裴子曜做起事来是这样子的,也不知道裴子曜才成亲掌家,与慕家的争斗竟已到这种地步,更不知道慕垂凉已厌恶裴子曜至此,想必已经不可缓和,更加不知道慕垂凉竟是怕她多想。她多想什么?所以前尘旧事都在二人心里,并不是她吩咐蒹葭等人不要提起他就会不介意的啊!
云卿苦笑,一时没了兴致,回来看到蒹葭翻出的蓑衣,两件,簇新,一大一小,精致华美,默默看了半晌,吩咐说:“收起来吧,手疼,不去了。”
房中长庚却接着秉道:“爷让咱们查裴家近日里有什么大难处,恐怕只有这一件了。若爷果真去求裴大爷为大丨奶奶医治,恐怕裴大爷只会提这件事来换。但此事老爷子心里头也跟明镜儿似的,一心等着看裴大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若爷今儿为大丨奶奶的事反去帮裴大爷解决运药之急,老爷子那里恐怕——”
“我知道,”慕垂凉再度闭上眼陷入沉思,半晌方说,“我都知道。但是她虽不说,那手腕岂能不疼?罢了,拟拜帖吧!”
036 挥拳
却说这两日阴雨连绵,房中湿寒潮闷,云卿手腕子越发痛得厉害,而且即便郑大夫不说,云卿也能察觉那手腕上的伤分明是更重了些,显见上次落水之伤根本未曾妥善处理,不过拿着裴二爷留下的药蒙混过去罢了。
但是疼却是真疼。
孔绣珠心细,云卿不愿被她察觉,就拜托阮氏帮她盯着些家务,阮氏一来总觉愧对于她,巴不得她好生歇息,二来又不舍好容易夺过来的掌家之权流失到二房,因此不多想便答应了。如此一来阮氏与孔绣珠都极少再过来,白天慕垂凉又通常不在,云卿方能自在些,偶尔痛得额头直冒冷汗、蜷缩在被子里直打颤,也不过唯有蒹葭等人知道罢了。
这一日外头又是淅沥小雨,云卿午睡中恍惚听到细碎的窃窃私语,像两只老鼠躲在暗处偷吃东西。云卿乍一想到这个,更觉浑身无一自在之处,略一动,忽觉手腕处仿佛有人拿了石头一下一下狠命地砸,云卿疼得筋骨都痉挛之后恍惚明白是在梦里,然而拼命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能动,不能呼喊,不能求救。然而此时手腕处一起一落的石块却并未停止,直砸得血肉模糊,白骨都碎成了渣,云卿看得毛骨悚然,却见那拿石块的人身形越发清晰,仿佛是熟悉的面容,一时却又难以分辨是谁,惊叫着要逃窜,一回头却猛然惊醒。
“怎么了?”
云卿一抬头,见竟是慕垂凉坐在面前,一双有力的手正稳稳当当扶着她的肩膀,神色中满是关切。云卿长舒一口气,微微带喘地问:“什么时辰了?你都回来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慕垂凉用手帮她擦着汗,静静回答说:“未时。蒹葭说你睡了还不到两刻钟。是我回来早了。”
云卿渐渐平静下来,由慕垂凉扶她起来,方勉强对慕垂凉笑说:“梦魇,醒了就没事了。倒是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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