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想想他们都是父母所养,妻儿所亲,没有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却因为我的未婚妻而葬身敌人的暗算之下,叫无忧如何能不悲,如何不痛?”
这一番痛哭,将心中内疚全数化成巨响发出,直让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如鬼哭狼嚎,只让夜风折腰,明月颤寒。他初时还是做作,随即想起叶秋儿生死成谜,慕容幽兰洒泪弃己,朱盼盼芳魂永诀,撕心裂肺,泣声渐渐成真,声传十里,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哭到后来,体内真气不由自主的散到全身,口中哭音迸出,即搞得飞沙走石,草木灰飞湮灭。
一干无忧军将士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提,却说凭栏城头的西琦军队闻得哭声,均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想:“楚国果然是南朝风物,上国衣冠,连猪叫都能如此之长如此之亮,实非我国能及!”大起怯懦之心。
隔河而望的陈国军队却从未领教过无忧军的厉害,见此又是轻蔑又是狂喜:“这些楚国人也真是逊,连杀一只猪都要杀如此之久,原来是刀钝人弱,南朝人果然还是废物居多,以此推之,萧西两国岂非尽是蠢材?我大陈一统大荒之机不远矣……”
次日诸国大军撤走后,有百姓于山中发现有过路大雁啼血而坠,河中游鱼沉底而眠,争相传颂,若干年后,有书生著史,敷衍此事时说“无忧一哭,沉鱼落雁!圣人之大慈悲,虽鱼虫犹可及,况人乎”云云,一时传为美谈。
而在当时,王定叹元帅大人爱兵如子,能不百战百胜才怪;朱富自然马屁狂拍,呼天抢地,说什么“天生圣人,悲怜所及,竟是一士一卒也在心头”云云;玉蝴蝶却觉大开眼界,原来淫贼作到极处,竟是可以从男到女的;唯有从栖凤楼一路装着闷葫芦的秦凤雏与寒士伦一起叩地拜倒,心中均是由敬而畏:作为一个真正的帅才,能因势利导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并无甚出奇,唯有当这个机会出现关系到心爱之人的生死他依然能冷静处之,利益明确,情感分明,那才是最可怕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完美哭秀的曲终人散却并非是完美的——李无忧哭得正酣畅,忽听唐鬼放声大笑:“元帅大人你误会了,那些士兵并非因为保护叶姑娘而死!先前库巢劳军的时候,这些几辈子没吃过肉的兔崽子像饿鬼投胎一样,每人抢了一只整羊,一个个都是吃多了撑死的!”
……
大荒3865年七月十四,凭栏关议事厅。
当夏夜的长风带着皎洁的月光透过轩窗,落在厅中诸人身上的时候,一个蓝衫少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厅中众人陡然一惊,身体猛地半起,只是眼光撞到少年一如天上明月一般的双目,却都是一滞,纷纷生起无以为力的溃败感,各自呆若木鸡,纹丝不动。
过了半晌,众人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对少年饱以老拳的冲动,缓缓坐下。一金甲将军颤声道:“元帅,属下耳力不太好,您能否再说一次?”
李无忧扫了众人一眼,饮尽杯中残酒,嘻嬉笑道:“赵虎,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我确实打算出兵玉门,并且是从方丈山脚下的正门路过!”
“可是……可是元帅,关壁上有达摩亲刻的大悲禁武经,此路绝不可过啊!”赵虎忧心忡忡道。
“对啊,对啊!不可过!”议事的将领几乎都附和起来。
“哼!达摩很了不起吗?老子出兵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管他大魔还是小魔,反正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李无忧不屑哼道。
“对!杀他娘的个鸟啊,怕他作甚?”此次出征的五大万骑长中,数张龙这家伙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立刻跟着起哄。
众人齐齐皱眉。
“元帅您法力通天,几可与创世神比肩,人所共知,我等一向也是极其佩服的,可是即便达摩不足惧,但若加上无名老僧的阿鼻咒语,连刀神蓝破天那样的绝代凶魔也难逃天谴的!虽然这依然伤不了您,但若是不小心因此掉了一根毫毛,即便灭了萧国,也是得不偿失的是不?”事关生死,朱富这贪生怕死的人自然没有理由不拼命扯后腿。
除张龙撇嘴、寒士伦不语,王定、韩天猫、叶青松和赵虎众将都是暗骂了声无耻,却纷纷挤出笑脸,附和起来:“对,对,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靠!无名老僧!一个没有名字的老和尚,随便放个屁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他妈的,你们还是不是我李无忧的手下?……等等,禁武经?阿鼻咒?都到底是什么玩意?”
“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大放厥词……”见李无忧茫然的神情不似假装,诸将齐齐抹了把冷汗,同时暗自倒竖起了拇指。
王定解释道:“据《大荒地理图鉴》所载,方丈山高两千丈,南接流平,北连雷煌,东涉梧桐,一山双峰,分别为南方丈和北方丈,双峰隙间关隘天成,险恶惊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因南方丈方圆三百里盛产一种名贵血玉,此关便称作玉门天关。此关乃是掐住了东西南北咽喉的致命所在,为上古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当年达摩东渡,于北方丈开山立派时,曾用本身鲜血为墨,以无上神功于玉门绝壁上刻下三万六千八百字大悲禁武经,阻止一切杀戮灾祸从此门而过。荒人或慑于禅林武功,或为达摩慈悲所动,即便是绝顶高手经此,皆是双手捧剑,半躬而过,以示不愿启刀戈之意,更别说有兵马经此袭击他国的妄人了。”
无暇理会“妄人”二字是否有指桑骂槐的嫌疑,李无忧赞道:“靠!见壁捧剑,半躬而过,真够牛的啊!奶奶的,老子将来不干这个元帅了,也去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开山立派,再搞个禁武壁,让他们也都捧剑而过,并且人人都得交十两,不,百两……千两过路税,哇哈哈,想想都他妈的爽……都瞪着老子干什么,没见过人做白日梦啊?靠!继续讲!”
“元帅志存高远,我等佩服!”深怕被穿小鞋的一干人顿时谀辞如潮。
王定干咳了一声,续道:“天下武功出禅林,禁武壁前,常年有禅林罗汉堂八百罗汉镇守,因是无人敢挫其锋,玉门关也渐渐失去其战略地位。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千年,直到蓝破天这敢于指天骂地的狂人出现的时候,情形终于有了变化。”
众人多数都知禁武经,却罕有知道这里竟然和蓝破天有牵连,听王定娓娓道来,除朱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外,都是神情一紧,李无忧望了一眼朱富,露出了深思神色。
王定缓缓道:“传说那年寒冬,大雪封山的时候,为了打击对手,蓝破天一面命手下带领主力惑敌,自己则亲率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取道玉门关而出,却为一无名老僧所觉,二人激斗千招,老僧不敌,败退而去时道‘施主动武禅林,逆天造孽,必遭天谴,永坠阿鼻地狱’。
蓝破天不语,率军出关,在关外百里处,放火烧林,两百万敌军烧死一半,余者皆降,蓝破天仰天狂笑,令人将那百万降卒在关前屠尽,直屠了三月,折了九千多柄上好钢刀,大火灭时方止。”
“痛快!”听到此处,李无忧和张龙同时喝了声彩。
第五十九章 兵出玉门
王定微微皱眉,显是不快。他自幼受王天所教,听的都是仁义,对蓝破天这样漠视生死的态度很是不满,若非李无忧在他心中已如神般存在,又是他上司,而张龙虽受他节制,但官阶其实与他相平,他早已恶言相向了。饶是如此,后面的话却一时说不下去了。
“痛快,痛快,今日之痛,何尝不是昨日之快!”一直默不作声的寒士伦叹了口气,接道,“据说当时惨叫呜咽声只如鬼哭狼嚎,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听到。玉门关外三百里地尽皆流赤,事后禅林高僧以大法力做法三年,方丈山顶依旧愁云惨淡不散。直到李太白游历归来,斩杀蓝破天于天河,阴云方散。但那百万军士的尸体此时已然全数尸变,尸毒渗入地脉,与血玉石发生作用后毒性激增,连南方丈山在内的玉门关外三百里,毒气纵横,寸草不生,人兽绝迹。那无名老僧带领劫后余生的禅林三千八百高僧做法九日夜,以无上佛法布下结界,这才阻隔了毒气向北方丈山蔓延,饶是如此,北方丈山邻近玉门关的十里之地也已然为毒气所侵蚀,变做一片裸山。”
他语声缓慢平淡,但这千多年前的惨事,听在众人耳里,夏夜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寒意逼人。
一时月华如水,人静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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