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稍稍有些不一样——此刻的砚池幻境中,竟没有通往彼岸的踯躅桥,波涛浩渺令人不辨远近的岸边,赫然屹立着一座包围在熊熊火焰中的两层楼阁!
无声的火焰恍如西洋画里白翼天使的金色长发,泛起微风吹过细柔平绢似的粼粼皱纹,那木造的楼阁融化般的坍塌下去,却又在坍塌殆尽的瞬间,再度挺立起来。这过程不断重复着,令阿鸾不由自主地想起蝉法师说过的佛经名句——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少年反射性地摸索胸前的辟邪灵物,却发现触手之处一片空虚——对了!犀角已经交给月坡,被他藏在枕下了!
可月坡却浑然不惧,就好像周身笼着澄净炽烈的圆光,他缓缓起身抱臂站定,从容地环顾四周,那仅剩的左眼里蕴蓄着灼人的光芒。
无边无垠的黑暗中,血红波涛反复拍击到两人脚下,不成形的异类随着潮水翻涌而至,不断探出指爪抓捞他们的腿脚,在鞋袜上留下道道秽恶的污痕。
看到这一幕,月坡压抑地低笑了起来,这笑声在胸膛中震动,渐渐地无法按捺,越来越浑厚,越来越嘹亮。终于这散发头陀豪快地纵声长笑道:“人间地狱,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仿佛回声般,在悠远无尽的黯夜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幽微的长叹。仿佛这清音化为实体般,远远的,一抹淡影隐隐透现。原本只是不分明的意思,却在被阿鸾目光锁定的瞬间倏地凝成白衣翩翩的身姿,曳着雪浪般的裙袂款款而来……
——是“厄物”!少年脑中顿时响起警铃。
但某种异样感却随那熟悉的身影一道飘然而至——不太对劲啊?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阿鸾一时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一刻,冰冷苍白的火焰骤然在厄物周身腾起,与池边金碧辉煌的炎楼交相辉映——远方似冉冉沉落的金红夕阳,而尽处则像清冷孤寂的银白月轮……
这月之薄明霎时照亮了厄物周遭的黑暗,照亮了潜藏其中的一群令人作呕的魔物。它们猛一看是人形轮廓,却没一个生着眼睛鼻子,五官的位置被獠牙林立的血盆大嘴完全占据,整张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令人不解的是这群不堪入目的丑怪竟全都衣冠楚楚,男的缙绅袍带,女的凤冠霞帔。
“厄物”浑然不觉,一步步地朝前走,每一个足迹都散下凄清的火苗,每一次前行都照亮更多的巨口怪物。衣饰华贵的异形们纷纷朝向厄物探身伸手,五指竟全都是寒光闪闪的匕首尖刀,它们恨不能一把将她揪住,立刻撕成千万碎片,那丑态恶状贪婪凶残到了极致!
好像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不到似的,厄物依然飘舞似的前行,迫于白炎的寒光,巨口怪暂时无法触碰到她的衣角,但它们多到不计其数的同类却一层层挤压过来,越堆越高越积越厚,好像危崖上累累的泥石一样叠压笼罩在厄物头顶,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不要!”月坡突然爆发出痛切的高喊。可就在这一刻,怪物的泥流坍颓奔泻下来……
绫罗绸缎和丑陋肢体的漩涡一下子吞噬了那团月华,转眼间怪物们便交错着刀锋的双手,刺中早已衣衫破碎遍体鳞伤的厄物高高举起,随即它们的秽恶肢体便像桃胶般瘫软溶化,彼此粘腻融合,一点点地腐蚀蚕食那洁白的身姿……
月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甩开阿鸾朝厄物冲去,却发现就像面对着海市蜃楼一样,怎样都无法缩短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忍无可忍的他发出泣血般的嘶喊:“芳姩!为什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啊,芳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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