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无人声的一夜,和过去许许多多的夜晚没什么差别。明珠睡不着,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木窗下面发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敲打在檐角上面,汇成溪流,落在三级踏跺上面。这座煊煊赫赫的巍峨皇城,在这萧疏的春雨之下,显得孤寂而苍凉。一丝丝的寒意,顺着半掩的窗户吹进来,明珠垂下眼,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
这玉镯还是上回严鹤臣给她戴在手上的,她一直都不曾摘下来,她无依无靠地漂泊在宫里,如今若是就此殒命,也不晓得有几个人为她掉一回泪。
“娘娘,事到如今,依您看,我们该如何做?”郑贵人倚着引枕,头上戴着黛色的抹额,浑然一幅娇起无力的模样。
听着细密的雨丝拍打着茜纱窗,槿嫔垂着眼抚平了衣上的襞积:“圣驾明日回銮,若是拖到明日,只怕是不好办了。”槿嫔容貌昳丽,可眉目间却是极其凉薄。
“这便是了,”郑贵人靠在引枕上,“左不过是个奴才,没了便没了,再拖下去才是夜长梦多。嫔妾这就让人去办。”
天慢慢地亮了,这一晚上,明珠没有合眼,她由衷地感受到无能为力,金枝的呜咽声还犹在耳畔,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受罚。
这小小的木窗透出一丝白,下了一整夜的雨在破晓的时候依然不见停歇,反而愈演愈烈。隐隐着听见脚步声传进来,约么有两三个人,在她的木门之外顿了足。
门被人从外头拉开了,黄全真领着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们的朱红帽檐往下淌,天色将明未明,人的脸都瞧不清晰,只觉得五官像是笼罩在恍恍惚惚的晦暗之中似的,只能看见脸上凸出来的鼻骨。
“姑娘,”黄全真呵着腰,语气沉沉的冷冷的,像是没有感情的死人一般,“郑小主醒了,醒了之后便向槿嫔娘娘哭诉,说是姑娘出言不逊在先,又巫蛊害人在后,如今只怕留不得你了。念在姑娘的体面,娘娘替姑娘准备了三样东西。”
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上前,托盘上放着白绫、匕首和鸩酒。明珠的目光扫过这三样东西,又抬起眼看着黄全真,淡淡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槿嫔娘娘和郑贵人,不怕遭报应么?”
没哭也没闹,只冷冷地质问,这向来眉目温吞的女郎,此时此刻冷肃着眉眼,声音也是瑟瑟地叫人发寒,这语气无端的让人想起严鹤臣来。
黄全真有些心虚:“咱们都是做奴才的,姑娘别怪我,等姑娘去后,奴才托人给你烧纸钱。”
明珠看着托盘,目光又越过黄全真的肩膀,看着煊赫非常的紫禁城,她倒并不怕死,不过是一口气的事,只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当真是亏极了。黄全真不催她,只是杵在她面前沉默地等着。
明珠看了一会儿,拿起了白绫:“金枝怎么样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黄全真一愣,过了会才想起来金枝是哪个,这女郎当真是有趣,自己眼看着要赴死了,还挂心着旁人的死活。
“这奴才不大清楚,只知道精奇嬷嬷把她关了起来,是打了板子还是掌嘴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因为我,等我死后,替我向槿嫔娘娘求个情,放她出宫去吧。一个末流的奴才,槿嫔娘娘理应高抬贵手才是。”明珠施施然说道,而后把白绫展开,“你们都出去吧。”
黄全真和身后的小黄门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沉默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顺便掩上了门。
这回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没了严鹤臣,她连半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到底是人微言轻,初出茅庐,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不消片刻就要把自己搭了进去。
明珠半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只是偶尔又觉得自己该惜命,毕竟前脚出了河间府,后脚进了紫禁城,里外里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许许多多的人情风物还未得一见,这般死了有些亏。
不过也罢,死就死了,早死早超生。
明珠看着柔旎,只是一个人荒芜的长大,骨子里也透着凉薄,她听着外头的雨声,把白绫挂在了房梁上面,手指打了个结。都说吊死鬼模样最丑,青白着脸,舌头伸得老长,到了地府里面,也不大容易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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