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她如天上那耀眼的星星。可如今她算是什么?想到这些,自己都在鄙薄自己的身份低微。
二哥的声音在火舌吞噬的茅草屋外嘶喊一阵,那呼声却随了马蹄声渐渐远去,似乎并没察觉她在屋里。马蹄声踏踏的远去,紫嫣的心掉入绝望的深渊,她想自己今天怕是命中有此劫数,要丧命在这荒野,或许都不为人知。谁知那马蹄声围住草屋转过一阵又回到窗外,“咣当”一声巨响,门板被踹开的声音,一声大喝:“子颜!”
烟雾中,就见一匹黄瘦的高头大马,膘肥腿壮,上面坐着的一袭黄衣的正是秦二哥。
秦二哥已经出现在眼前,他的马飞到紫嫣的床前,伸手一提紫嫣,将她扔上马背,但那门口已被大火围困,一根椽子掉下来,带火的木梁就砸在眼前,一切都是触目惊心。
紫嫣想喊,二哥你不要过来!
但那黄色的大马咴咴一声嘶叫,前蹄扬起,飞跃上窗边的土炕,飞起前蹄冲破了木窗扑了出去。
只在马破窗而逃的瞬间,紫嫣的头被秦二哥紧紧抱在怀中,只听到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要看!有我!”
火焰在耳边呼啸,紫嫣已经躺在地上,被烟熏晕过去,再苏醒时她已经躺在一块湿漉漉的草地上,身下枕着一袭暗红色的袍子,但还是隔不去潮气。
“二哥!”她喃喃地叫了一声,四肢已经恢复温暖,动动手,还是虚弱的难以起身。
“子颜,不要动。你受了惊吓,被人点了穴位。”秦琼制止她,他哪里知道紫嫣是尝试了小王爷的闭气功。
紫嫣忽闪着眸子望着秦二哥,目光却又躲避,她自卑得不敢去望秦二哥,她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是一种耻辱,也不知道当年母亲望着她们姐弟二人是否也如此痛心。
秦琼问:“子颜,这是怎么回事?”
紫嫣眨眨眼,不能开口,秦琼从她那会说话的目光中领会了意思,只在她身后几处穴拍打,不多时紫嫣麻木的舌头有了知觉。
“二哥,多谢二哥救命之恩。紫嫣,这是用了小王爷的‘闭气功’迷惑众人,只是学艺不精,无法破解。”
秦琼恍然大悟地笑了,逗她说:“看来小表弟的淘气招数也不是全无道理,关键时刻反是救了你,技不压身是说对了。”
紫嫣揉揉疼痛的头说:“二哥,那伙人是伍亮的人马,他们冒充二哥劫牢狱救我,却挟持子颜来到此地。”
秦琼刚要再问,紫嫣已经机敏的答:“姨婆在京城时曾给官府人家做事,听她们的对话,似乎是姨婆得知了什么伍亮大人的秘密,才被伍亮追杀灭口。”
“什么秘密?”秦琼好奇地问,紫嫣茫然地望着他摇头。
秦琼并未多问,只是为紫嫣包扎伤口,待她休息片刻,天色渐晚,将她驮上马背缓缓地前行。
紫嫣有伤,又是越狱出逃的逃犯,案情未明朗前不宜回北平王府,秦琼将她暂时安置在轩辕台大营附近一位江湖朋友的外宅。秦琼的为人的老成持重之处就是信人不疑,只对紫嫣说,既然是结拜兄弟,他自然是相信自己兄弟,若有冤情也待身体养好再说,除此外不再多问。
好在伤口并不很深,秦琼为紫嫣包扎过后又去药房请人按紫嫣自己开的药方煎了几剂药,总是紫嫣的伤情稳定。
秦琼不再多问,紫嫣却是心情难平,仇婆婆的临终真言令她日日在痛楚中折磨。仿佛自己忽然是一个没有了躯壳的软虫,周身的肉暴露,又不知道该钻去哪里,就这么放眼四野,没个栖息之所。原本她曾坚信痛苦是暂时的,只要寻到了弟弟佑儿,再说服了靠山王秉承皇爷爷的遗诏去复仇,重新扶立大隋新君,那她就依旧回到那她熟悉的皇宫,在那光影陆离的琉璃窗前凝眸赏月,在那金砖铺路红丝毯覆盖的宫殿上轻歌曼舞,她还是那高高在上令人仰视的金枝玉叶,她会是长公主,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如那亭亭玉立在碧波池中的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可不过一夜的功夫,她发现自己不过是秋荻蒲苇,那么无名而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那被人驱赶的乌鸦。心情烦躁又不能对人言讲,她有些恨母亲为什么不告知她实情,令她突如其来的蒙羞,南柯一梦,醒来茫然。
想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灵,可以无情,可以狡诈,可以残酷,她曾见过父亲成人后还不时在仇婆婆身旁撒娇,仿佛仇婆婆是他亲娘一般。父亲为了替仇婆婆的娘家争些权势,不惜触犯规矩,惹得皇爷爷责罚。如今仇婆婆却被二叔杨广收买好去哄骗先皇,说是皇孙杨佑已有下落,来刺探老皇爷的打算。果然老皇爷一听说皇孙还在人世,就动了废黜的心。杨广做贼心虚,劣迹昭著,担心父皇会废掉他另立大哥,这才先下手为强,打算强行逼宫。宣华夫人或许只是杨广诸多禽兽不如的劣迹中的一件,但是已经足以令皇爷爷杨坚暴跳如雷对太子杨广失望之极。
只可惜老皇爷低估了自己这个荒淫无道的儿子,杨广狗急跳墙的勾结了越王杨素和丞相宇文化及,文臣和军队都握在手中开始逼宫。他本以为老皇爷气掉了半条命,逼宫不废吹灰之力,不想玉玺却失踪,大惊之下,一怒杀死了老皇爷,登上了金銮殿。
紫嫣如今才算明白,她和宣华夫人两名弱女子,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出京城。虽然密道或许是二叔不知道的,但是从密道出了皇宫要离开京城谈何容易?
她还记得那夜,失魂落魄的她被两名御林军护送出地道时,仇婆婆已经在等她,抱住她就痛哭失声,哭诉太子勇满门被血洗的惨剧,紫嫣当时就哭昏过去。虽然父亲对她无情,可毕竟是生父,她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无一从屠刀下幸免。现在想来,当初她在路上曾疑惑过的那些“巧合”果然被她印证了。
在她悲恸之极的时候,义愤填膺的仇婆婆出示了先皇改立皇太孙杨佑为储君的遗诏,那诏书正与皇爷爷临终时透露的已经派人去寻找杨佑的消息吻合。当紫嫣听仇婆婆哭诉道,奉命去北平府寻找丢失的小皇孙的裴驸马被杨广半途截杀而死时,更是和仇婆婆同仇敌忾,对二叔充满痛恨。那时,她接受了仇婆婆,可是说毫不提防,但是好在她什么都透露了,只隐瞒下遗诏的秘密。紫嫣想想这一路,她们逃到哪里,追兵杀到哪里,就连黄河渡口隐蔽的小店,追兵都连夜赶至。其实,那些追兵不是要真正杀她,而是逼她在绝望中透露出玉玺的秘密告诉仇婆婆。可想而知,那些人是二叔杨广的人,不是靠山王杨林的手下。这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奸贼没曾料想在黄河边遇到了好汉秦琼仗义出手相救。
靠山王杨林,为了阻止她见到靠山王,杨广派人冒充杨林的人马追杀她,就是为了将她赶出山西境内,去到遥远的北方。北平府,她歪打误撞到了小王爷罗成,意外的躲进了北平王府,之后的岁月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是仇婆婆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追问。
先是引来了“弟弟杨佑”,姐弟重逢的惊喜中,仇婆婆引诱她吐露些消息给佑儿,但她谨慎了一下,留了心没有说。其实不是她怀疑,那只是必要的谨慎。之后,就是在她约了杨佑去轩辕台时,杨佑没能如期赴约,她才有了疑虑,怀疑这个弟弟是否是失散多年的佑儿弟弟。但是,仇婆婆已经发现了她的生疑,担心夜长梦多才开始下手。紫嫣猜想,仇婆婆一定是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幕后操作此事的伍亮兄弟,但伍亮狗急跳墙的方法是步步紧逼。一边断了仇婆婆小孙孙的手指威胁,一边是在她端给小王爷的汤中下毒,逼她出王府,再策划越狱的惊险,一路追杀到山林,刺伤她,在她奄奄一息时,期冀她能将最后的秘密吐露给唯一的“亲人”,假皇太孙杨佑。
谁想到这真是老天有眼,只在仇婆婆露出细微的破绽去掐杨佑的大腿时,她感觉到那种生硬,那种为了哭而哭的虚假,那不是亲人间伤心的悲啼,那是做戏。她略施小计就让仇婆婆露出了马脚,旋即一场好戏奇峰突转。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嘲讽,她这些年随在皇爷爷身边伺候,皇爷爷身体不好,经常肩酸背痛,平日批阅奏折都要她在一旁伺候推拿针砭,所以听皇爷爷平日同大臣们谈论国事和朝野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也是耳熟能详了,不想手腕放之四海而皆准,骗得仇婆婆落网。如今仇婆婆死了,她却活了,她活着还害了伍亮,他想伍亮一定是追悔莫及,如今百口莫辩。封将军或许会相信伍亮的无辜,但是办事不利,总是要一个替罪羊去祭旗,封将军一定会赔上伍亮,也为北平王府除去一害。
只是紫嫣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意,她满心被惆怅包围,难以自拔。
不幸中的万幸,唯一的惬意收获就是她不再是秦二哥杀父仇人之孙女,也不必再为秦杨两家血海深仇而躲避秦二哥。总之现在,眼前最亲的人怕只有秦二哥了。她再没旁的人可以吐露心声,眼前也没人知道她的女儿身。
见紫嫣终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秦琼安慰紫嫣说:“也忒的多虑了,既然是冤枉的,定然还你个清白。我已同罗成表弟讲明此事,他也极其爽快的,说是忙过眼前的军务,待你伤好些,就对王爷言讲!”
紫嫣抬头望着秦二哥,心想心中满腹的苦楚,却无一能对秦二哥吐露,那份愁绪只有自己吞苦酒般慢慢品味。
秦琼思虑再三还是安慰说:“迟早有沉冤昭雪的时候,也不在乎这一两日。过两日带你去轩辕台大营上居住,虽然条件简陋,但是依山傍水养伤是极好的。过些天姑爹来轩辕台大营阅兵,我寻机会替你向姑爹讲明原委。”
小院入夜寂静,村子里的人家都十分热情好客,不时有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为秦琼和紫嫣一对英俊的小兄弟送来自家包的饺子,烙的炊饼,拌的可口的小菜。邻居家张嫂子家养的一窝母鸡天天下蛋,知道紫嫣在军营负伤养病,热心的送来葱花摊鸡蛋,香喷喷的味道让紫嫣馋虫泛滥。张嫂子的男人是个木匠,沽酒时也不忘记让儿子狗儿给秦琼送来一碗。田园的生活暂时让紫嫣淡忘些过去的不快,极力享受此刻的祥和恬然。
这天入夜时,村口犬吠声连成一片,秦琼警觉的起身推开院门,一队家院装束的人大呼小叫地提着棍棒围到隔壁张嫂子家门口,惊扰得左邻右舍纷纷出门。
“快把你们家那个贱货交出来!交人!”喧嚣声中,张大哥气愤地辩驳:“我妹子嫁去你家是做小妾,可她被折磨得什么样子啦?她还有人形吗?我们见官去!”
张木匠平日老实本分,如今也是气得怒不可遏。
张大嫂护了妹子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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