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战俘的名字叫戴宗民,上面记载是个哑巴。在他的资料最后用日语写着四个字: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我之所以在看到他相片后大吃一惊,是因为他居然和三年前逃跑的那个叫郑大兵的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之前的郑大兵的眼神很是有着侵略性般地怒视着,并且留着大胡子。而相片中这戴宗民的眼神灰暗,眸子深处似乎在刻意地掩盖着什么一般。
“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对于这戴宗民和郑大兵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无法确切地肯定,因为我自认为记忆力很强,但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双胞胎。可是我现在手里只有这戴宗民,也就是哑巴的相片,并没有郑大兵的相片能对照,只能说凭我的记忆来确定,似乎也太过于武断。而资料最后那几个字,更是充满了诡异。
我一抬头,发现小五又在盯着我看,见我看见,他忙把头扭到一边。我便有点儿忍不住,问他道:“小五,我们以前认识吗?”
小五嘿嘿笑笑,说:“之前听陆司令说起过你,说你挺能干的,他看你像看他自己亲儿子一样。”
我点点头,然后问道:“小五,你以前是在哪里干的?我咋没听陆伯伯说起过你?”
小五回答道:“我和你们有点儿不同,我是做机密工作的,一直在日军军部特高科混,最近才调回剿匪大队的。”
“哦!”我胡乱应了,扭头看那四个鬼子军官。他们都盘腿坐着,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我唯一认识的那位山口信,也低着头坐在那儿,眯着眼睛在养神。
我用日语对山口信说道:“山口君,你到中国多少年了?”
山口信扭头望了我一眼,用一口还一般般的中国话对我说道:“我到中国十几年了,以前就在上海开布坊,战争爆发后才入伍的。”
我心里忙庆幸之前没有说出骂鬼子的话来,冲他点点头,站起来喊道:“好了,也歇了有一会儿了,继续追吧。”
四个日本军官“刷”地站了起来,而我们那十几个皇协军兄弟却显得差劲了很多,懒懒散散地站起来,连队形都没有。
接下来便是继续往前赶。时间也似乎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日头往西偏了。我们依然闷头寻找着战俘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发现个规律,小五走出个十米,便刻意地用手往身边的树上去胡乱地摸上几下,好像那树上有什么标志。随后便换上肯定的眼神,方向感强上了很多。
林子里那一会儿微风,初秋,天气也还是挺舒服的,这让我们虽是一路赶路,却也没有觉得多辛苦。我和小五还是走在最前面,鬼子这次跟在我们后面,依然把枪握得紧紧的。冷不丁地,身后一个兵吼道:“什么人?”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过去,只见一个小兵在后面举着枪指着一棵树后面,一脸的严肃。
四个鬼子军官反应也不慢,举着手枪便往树那边跑去。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高个子一脚踢开了他面前的一丛草,只听见“哗哗”的声音从草丛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模样的东西从那草里蹦了起来,然后直溜溜地往树上爬了上去,速度快得吓人。仁丹胡子二话不说,抬起枪便朝那人影放了一枪,人影爬得更快了,“刷刷”声在林子上方一通乱响,还掉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下来。仁丹胡子身手也不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在空中就一把抓住了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兔子的脖子上有几个清晰的牙印。小五喊道:“可能是只猴子什么的吧?咬着这兔子正要上树,被咱吓跑了!”
山口信冲仁丹胡子用日语复述了一遍,仁丹胡子点点头,提着那兔子便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接下来,在我们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只兔子腿蹬了几下,估摸着是断气了吧。然后,那兔子在仁丹胡子手里,就像水蒸气一般,颜色慢慢变淡,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竟然凭空消失了!
仁丹胡子当时脸都白了,抓兔子的手就那么一眨眼工夫,变成了抓着空气。
大家都抽了口冷气,一起跑了上去,往地上看,众人在周围地上胡乱踩着,不敢相信那么好几斤的家伙,在我们眼皮底下就像水蒸气一样没了。几个鬼子用日语开始骂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手下那群兔崽子,也都一个个慌了神,说:“邵长官,这难不成咱这么多人一起眼花了吧!”
我也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身边的小五便在我耳边说道:“邵哥,这林子似乎有点儿古怪,咱还是先追战俘吧!早点儿逮着了赶紧往回走,免得到了晚上真冒出啥蹊跷来。”
我脑子里当时迷糊糊的,不管是谁,见到那么一出,也不能不惊讶。还没轮到我反应过来,那仁丹胡子一把跳了起来,用日本话大声地吼道:“妖怪,大阪鬼冢太郎来灭你吧!”说完疯了一般举起枪便往刚才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大声地对山口信喊道:“快拦住他!”
山口信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往林子深处疯跑的仁丹胡子喊道:“鬼冢君,请停下来!”
仁丹胡子好像发狂了一般,没有理睬我们的话,一个劲儿地朝那边跑了进去。另外三个鬼子军官也只好跟着往前面跑。我愣了下,一招手,也往那边跑去,身后的小五似乎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概跑了三四百米,前面的仁丹胡子“哇”的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只见他的身体在前方往上蹦了起来,有五六米高,半空中的他,手脚胡乱地挥动着,最后狠狠地摔了下来。落地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枯叶里有东西往上探了一下,正迎上了仁丹胡子落下来那身体的脖子,并似乎重叠了一下,把那脖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拖。
我身前的三个鬼子军官都毫不犹豫地一把掏出枪,对着枯叶下的东西扣动了扳机。我也掏出了枪,只是没有他们那般冲动地开枪。
枯叶下悉悉率率地动了几下,似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似的,继而又安静了下来。我和那三个鬼子军官最早跑到仁丹胡子摔下来的地方,一帮弟兄们也都赶了过来。只见仁丹胡子全身都是血,双腿齐膝以下没了,一扭头,血淋淋的一双腿在他蹦起来的位置狼狈地歪倒在地上。而地上的他,脖子上全是血,一个很大的窟窿,正“哗哗”地往外冒血,仁丹胡子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瞪着我们,嘴巴里胡乱地发出些已经听不出说啥的声音来。
山口信他们三个一把搂住他,对着他喊着“鬼冢君,坚持住”之类的话。我们这群中国士兵,都瞪眼在他们四个身边,不敢吱声。十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叫鬼冢太郎的小鬼子合上了眼。枯叶下却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过一般地安静。我那十几个手下一个个在地上踩,看是不是有洞,可什么收获都没有。
其中一个兵便喊我了:“邵长官!快看那双腿!”
我们都扭头往鬼冢太郎在地上的那双腿望了过去,只见那双腿的颜色也在变淡,甚至包括腿上面那半截黄色的裤管和黑色的皮靴,到最后还真像刚才那只兔子一般,在空气中消失了!
我一扭头,忙往山口信他们怀里的鬼冢太郎冲了过去,山口信和那几个日本军官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一把狠狠地抓住鬼冢太郎的身体,我也已经蹲到了他们旁边,双手狠狠地抓着鬼冢太郎的一只手。而鬼冢太郎的尸体,和我们意料中的一样,居然就那么慢慢变淡,然后,在我们四个人手里就那么消失了,我们的手都一起握上了一团空,连一丝衣角都没剩下。唯一留下的,就是地上和我们身上沾上的鬼冢太郎的血。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互相看着。有两个没出息的小兵明显地双腿在那儿抖了起来。这短短的十分钟,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不可思议:蹿上树顶逃走的人影、消失的兔子、鬼冢太郎离奇的断腿、枯叶下探出的离奇东西,以及最后也这般消失的尸体……
一切的一切,在我们这十几个人之前各自几十年所接受的知识和意识里,都只能用诡异来解释了。在沉默了有十几分钟后,我最先缓了过来,招手对十几个手下吼道:“都还傻看着干吗?把这一块的树叶下都给老子翻个遍,看下边到底有啥畜生洞穴在这底下,一把火给它烧个通透!”
山口信抬起头,对我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我点点头,然后突然间觉得一直盯着我背后的小五的眼神似乎不在了。我猛地扭头往周围看去,那孙子真的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吼道:“你们伍长官呢?”
士兵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回答。我挥挥手:“继续找地上吧!”说完我独自往之前跑过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六十米吧,在我头顶传来了人的声音:“邵兄弟,这上面有点儿古怪……”
我一抬头,见一棵十来米高的树上,小五正趴在上面对我说话。我当时正一肚子火,便对他吼道:“有啥古怪啊!有啥古怪你也得给老子和大伙跟紧点儿!”
小五并没有因为我大声对他吼叫而变脸色,反而对我挤眉弄眼地招手,意思要我也上树,似乎有发现指给我看,也好像有秘密非得要躲在树上说给我听一般。
我没有理他,对他又吼了句:“快给我滚下来,少弄得神神秘秘的!”说完我一扭头,往弟兄们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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