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秋仰头靠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怔怔发呆,面露怆然。
父亲一生习武,身体一直很好,在向他告别离家的时候,还是个极为精壮的男子汉。
可他清楚地记得,当族中长辈将父亲遗体带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经过了防腐和修容整形,但还是能看出来遗体已经骨瘦嶙峋,憔悴得完全不成人样。
一年之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玄冥的话,无疑又一次勾起了辛子秋的回忆和疑问。
他那该死的,如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又将往事再一次巨细无遗地于眼前重演了一遍。
而他也将当时茫然四顾,却孤立无靠的伤悼苦药重新品尝了一次,最终发现其中的哀恸不仅没有随着漫长岁月而澹去,反而如醇酒一般,因年久发酵而愈发地辛辣刺人。
从失去父亲的那一刻起,辛子秋心里的一扇门就对整个世界关上了。
门外,是幸福美好的五彩世界。
而关在门里的,只有年幼无助的少年和绝对的孤独,一个人再精彩也无人相和的灰色孤独。
玄冥看着辛子秋,难得正经地说道:
“你一直在追问我各种问题,其实我也一直很想问问你……
“……你爸的最后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辛子秋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澹澹说道:
“我爸对我一直都很好,他离开的时候,一切也都很正常。若是出了变化,那就说明在芝加哥这一年肯定发生了什么,这也是我去美国想要查出来的事情。”
玄冥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见到你爸的时候,他倒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叙了叙旧,然后就开门见山地想问我借一笔钱,而且一张口就是十万美金。”
辛子秋重新坐直了身子,眉头微微一皱。
自己父亲是个极其传统的人,一直秉承着武者精神,绝不会突兀地给别人添麻烦,更不会向人开口借钱,哪怕是亲师妹也不可能。
玄冥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
“对,我当时跟你的想法一样,觉得你爸的状态很不对劲儿,于是我假意答应了下来,告诉他需要一点时间筹集这笔钱。
“毕竟我们那时虽然已经在芝加哥站住了脚,但十万美元对我来说仍是一笔巨款,我得变卖相当一部分股票和债券才行。你爸显得有点着急,不过也表示理解。
“我离开之前,请他吃了点东西,喝了点酒。装醉假作无意,撕破了他的袖子,然后就看到了他胳膊上有好几个青黑色的针孔淤伤……
“其实我起初还有点不信,但后来趁你爸不注意,又取了他一撮头发,托了些关系,找芝加哥最好的实验室去做了检测……”
辛子秋明白玄冥在担心什么,有些忐忑地问道:
“结果呢?”
“阳性……”
“啪!”
少年手中的啤酒瓶掉在了地毯上,泡沫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不可能,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他牙关紧咬,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那一颗在婆娑世界中久经磨炼,杀伐果断的道心也失去了平静。
玄冥似乎早知道他会如此反应,并没感到有多惊讶,而是柔声说道:
“我找了不止一个实验室测试,结果都是一样。这里是现实世界,你是大学生,应该相信科学。”
辛子秋第一次见到父亲遗容的时候,便一直有些奇怪,但他当时年纪太小,并不懂世俗之间的种种龌龊丑行,因此也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以为人死之后,遗体会自然萎缩干枯,本该如此。
等他逐渐长大,知道的事情多了,在冥冥之中便对父亲古怪的遗容有种预感,但既然没有证据,他也不愿去面对。
直到今天,玄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辛子秋才不得不去直面想象中最坏的结果。
但是,父亲是视身体发肤为珍宝的武者,平素不沾烟酒,从无任何恶习,为什么去了美国不足一年,就堕落到如此地步?
是人性善变,还是父亲本就是恶人,只不过一直在自己面前很好地伪装和掩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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