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达最后也没有答应唐昭亲往北地的请求,因为她并不想赌,也赌不起。头一次,两人算是不欢而散,或者说是明达单方面抛下了唐昭。她回了宣室殿的灵堂,守在灵前的新帝见她回来,便迎了上去:“阿娘去了哪里,怎么去了这般久?”小孩儿眼圈儿还是红的,要说这满殿宗室大臣中,真正为先帝哭泣的人并不算多。明达算一个,小皇帝也算一个,只是情真意切的流了许久眼泪,到如今泪差不多流干了,人也从那种全然的伤心中解脱出来。再看四周,满室的陌生人,便不免生出几分惶然来。小皇帝偷偷拽着阿娘一片衣角,明达看见了,却只觉得心软。她刚想说些什么,便发现左右哭灵的人不少都竖起了耳朵,于是又闭上嘴将人拉走了。等到了清静的偏殿,明达想了想,还是将如今的局势与小皇帝说了。小皇帝年纪不大,但这段日子以来却是跟在先帝身边长了不少见识,很快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小眉头紧蹙着:“北地那边不可耽搁,但该派什么人过去呢?”对于朝臣,小皇帝的了解显然还不够多。他如今北地北军,就是朝中各官署到底管辖些什么,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如此要在这满殿朝臣中选出能用之人,着实是为难他,他便只好将依赖求助的目光投向明达。明达在宣政殿以及回来的路上都有好好想过:“北地如今局势难明,需要能征善战的主将,更需要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最好是宗室,然而回头看看京中这些宗室的嘴脸……明达真是连想都懒得想,那就是一堆糊不上墙的烂泥。虽然宗室式微,可以让皇权更加稳固,但式微成这样的,真要用时却也是足够让人头疼了。小皇帝闻言认真想了想,说道:“显国公、靖平侯,都是武将传家。”明达摇头:“老显国公年过七旬,已经不好上战场了,世子却从了文没去过军营。至于靖平侯,他曾与定国公有旧怨,这时候去北军恐怕不合适。”母子俩商议一阵也不得其解,这人选之事着实令人头疼,偏又不好耽搁。说了一阵,小皇帝抬头便见明达眼下已是一片青黑,饶是强撑着眉眼间也能瞧见几分疲色。他心下顿时担忧,便劝道:“阿娘当保重身体,北地之事也不是一日可决断的。这事明日再议,今日你便先回府去好好休息一夜吧。”宫中的朝华宫还空着,明达要过去住会更近些,可小皇帝担心明达住在宫中就得事事操心。他有些怕了,虽然明达在身边他会安心,可他更怕明达会被这些事累垮了身体。话音刚落,也没等明达回应,小皇帝抬头正见着唐昭过来,于是又冲她招手道:“姑父且过来,阿娘累了,你先带她回府去休息吧。”唐昭闻言立时走了过来,看着明达喊了一声:“殿下。”明达抿着唇,须臾后叹口气:“走吧,回府去。”自登上回府的马车,明达便闭上眼假寐,也不似平常总赖在唐昭身上。换做旁人见了,只怕都得以为两人生了嫌隙,但其实明达只是在逃避而已。经过一番思考几番商议,明达渐渐发现唐昭或许真的是被派往北地最好的人选——无论她现在身份如何,她曾经都是定国公世子,天然便对北军比旁人多几分亲近了解。到时候若能再借定国公两分名头,融入北军统帅北军不是难事。而且说句不好听的,满殿朝臣之中,如今明达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唐昭而已,便丞相等股肱也难免有着各自的私心。理智来说,明达该答应唐昭请求的,可情感上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手。为难之际也只好选择逃避,不去看唐昭,也不去想她到底有多合适。以唐昭对明达的了解,又怎会不懂她的纠结?不过她也不会多劝,因为她很明白,江山社稷之重已经刻进了明达的骨子里,她早晚都会答应的。马车里,两人都不开口,是难得的静谧。外间马蹄踏踏,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传来清脆又沉重的马蹄声。走着走着,马蹄声忽然就顿住了,马车也微微一晃停了下来。明达刚睁开眼,就听外间传来车夫的声音:“殿下,外面有人拦车求见。”明达闻言眉头蹙了蹙,她此刻正烦恼,并不想见什么人。可拒绝的话到嘴边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咽了回去,最后令人打开了车门。车门一开,挡在马车外的人便露出了脸——是宋三郎。只见宋洋今日穿着一身白衣,家孝伴着国孝,他如今算是重孝加身。见着明达露面,宋洋便一撩前摆直接跪在了雪地里,张口便喊道:“殿下,长嫂……”这称呼一出就很尴尬了,因为驸马还在马车里。哪怕唐昭其实就是宋庭本人,可她和明达之间的气氛还是肉眼可见的尴尬了一下。旋即明达便蹙眉道:“有什么事便直说,莫要胡言乱语。”宋洋微微抬眸往马车上瞥了一眼,面上却是一脸的义正言辞:“殿下,臣是来向殿下请命的!家父遭小人暗算,命丧北地,臣请往北地为父报仇!”话语掷地有声,语气也是诚恳愤慨,若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都要为宋洋这份慷慨激昂而动容。可明达没有,唐昭也没有,因为两人都知道宋洋的底细——他有很大嫌疑,早就投靠延平帝了,这时候让他去北地,是去领了北军一起投靠延平帝吗?说实话,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故,在宋洋露面之前,唐昭和明达几乎将他忘了。可现在人出现在了面前,两人却都不由生出了疑心,怀疑那份泄露的布防图,就是出自宋洋之手。只这事也是五五开,毕竟定国公常年驻守边疆,回来京城的时候并不多。不过无论如何,宋洋的请命已使他的野心昭然若揭了。明达和唐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有些冷。宋洋在注视下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略微有些灼人。然后他就听明达的声音传来:“北地之事兹事体大,你又无领兵经验,也无惊艳才华,本宫如何能放心?”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且打脸了,宋洋闻言顿时捏紧了拳头,有种被羞辱的愤恨。可今日他来都来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街边相求,没个如愿的结局又如何肯甘心?!宋洋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他大言不惭道:“还请殿下信我一次。当初长兄既殁,父亲也曾好好培养过我,我于行军打仗之事也非一窍不通。”说完他便开始细数北地形势,又道该如何应对,听上去很是头头是道,却不过是纸上谈兵——定国公从来没对这心思不正的儿子上过心,宋洋所谓的教导,也不过是定国公对儿子们随口的指点,他在其中一点也不特殊。而且宋洋出仕后,定国公甚至没让他入武职,而是做了个文官。世道渐平,文官的地位其实已经渐渐赶超了武将,但定国公此举却不是为宋洋谋前程。毕竟定国公是武勋出身,至今也还掌着兵权,这种时候让儿子弃武从文显然就是将之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外人看出些端倪,宋洋自己更是看得明白,不甘之余也愈发怨愤起来。当然,这些私底下的事宋洋可不打算拿出来说。左右定国公人都没了,宋洋索性也就厚着脸皮,将自己说得无比重要,想要借大长公主不解兵事糊弄她。明达确实不通兵事,但这不代表她就好糊弄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唐昭——和宋洋这水货不同,宋庭可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继承人,是定国公亲手培养出来的。哪怕她死时还年轻,没能亲自去北军历练一遭,可京中四营她也是待过的。唐昭听着宋洋那些自以为高明的言论,心中只觉哭笑不得,感觉到目光便示意明达放心。她轻咳一声打断了宋洋的话,直接问道:“我与殿下不听虚言,且问你,胡人骑兵的弱点是什么?”宋洋的夸夸其谈顿时一滞:“这……骑兵不擅攻城。”唐昭点点头,姑且认同这话,又问道:“那我再问你。若你有一万兵马守城,遭遇胡人三万骑兵围城……便以樟城为例吧,这城你要如何守?”樟城是哪里,宋洋都不清楚,就更别提回答这问题了,一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明达见了仿佛十分败兴的模样,摆摆手道:“罢了,回家守孝去吧。免得去了北地白白送了性命,定国公知道也会不安心的。”轻飘飘说完这番话,明达便令车夫关上车门,重新驾车绕开宋洋。这一问一答间,宋洋一直都还跪在地上,直到看着那马车远离视线,这才咬牙切齿的愤愤爬了起来。有小厮这时候才露面,跑来替宋洋整理打湿的衣摆和裤腿,却被宋洋一把推开了摔在雪地里,他暴躁又恼怒的喝了一声:“滚!”小厮怯怯爬了起来,却再不敢靠近宋洋,见他转身离开忙又跟上。只是主仆二人谁都没发现,暗地里有双眼睛,也一路跟着他们离开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923:40:48~2020-07-2008: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ss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霭纷澄20瓶;谢谢有被笑到、绾绾小林子呀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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