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口如瓶4
其实吕忠谦自从到了吉水,对自己的安全处境就多有警觉并采取了一系列的防范措施。比如他刚到县里时是住在办公室的,他的办公室在三楼,那一层的东侧是他和副县长,西侧是县政府办公室。他来了不久,就指示办公室在东侧加了一道铁门,每位县长和政府办的几位主任手里配了一把钥匙,对外只称防止上访人员乱走乱串干扰工作。这样一来,每天下班后,那半层楼里便只留他一人。他还指示门卫,不是工作时间,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一律拒绝会见,有工作上的事上班时间来,实在紧急的,请用电话说。但就是这样,他也只在办公室里住了不到三个月,春暖花开时,他干脆住进了市里,跟武警支队借了一间宿舍,早晚两餐都由武警支队安排,除了非他出席不可的工作应酬,其他宴请和娱乐活动统统回绝。好在吉水距市里不远,几十公里的省道,又有车,也不算不方便。哈,这个地方真是选得好,保险系数可近百分之百,不信哪个胆大包天的歹徒敢到武警战士的营地滋事寻衅。
我以检查对县政府领导的安全保卫工作为由,问到吕忠谦的司机。司机笑,说吕县长小心着呢,有时周末回省城的家,他都是让我把车一直开到他家的楼门口,下车前还要前后左右看看,不彻底放心不下车。吕县长自己对这事也不隐讳,说只要回到家里,他就像豪门里的千金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也不去,连晚饭后跟夫人出去散散步的习惯都免了,而且概不见客,有人来访统由夫人应对,应对也不开门,中间隔着防盗铁门的小窗对话,只称老吕没回来。我心里想,吕忠谦把这个话说给司机,就有了借嘴传话的意思,一为安全,二为拒贿,凡有此二心者,请都远点闪着免了吧。
案件提供给我们的只有伤口和几块破碎的砖块,再有就是出租车司机提供的情况。他也没有见到凶手,他只说有一位中年妇女叫车,并帮把受伤的吕县长抬到了车上,那这个妇女是否看到了什么呢?眼下看来找到这个女人是至关重要了,但愿她能提供更多的情况。我派出两位侦查员,每天傍晚到夜深守在牡丹江街,身上都带着有夜间拍照装置的照相机,注意每一位路过的穿深色风衣头戴丝巾的中年女士,对不是这身穿戴但不高不矮身材微胖显得有文化有教养的女士也纳入调查范围。爱散步的人时间与路线基本固定,那位热心的女士也许正是一位爱散步的人。三天以后,侦查员拿回四十三张照片,我请出租车司机齐师傅一一看过。齐师傅说,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嘛,当时忙着救人,哪顾得看别人,天又黑着,真记不得了。我说,不是让您确认,您凭印象,大致估摸一下就行。齐师傅便从四十三张中“估摸”出了七张。侦查员再逐一深入调查,那七人或者根本没有散步习惯,或者出事那天另有其他事情,都说根本不知道路上有人被打伤的事。为了核实七人所言的真实性,侦查员还从侧面进行了解佐证。这条线索断了,断得合情合理一无疏漏,让人发不出一点脾气。
我让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相陪,只说找一份文件,进了吕忠谦的办公室,时间特意选在下班后,机关大楼里相对安静,可少些议论和猜测。县政府的秘书打开了房门,市委办副主任示意他可以退出了,房间里便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吕忠谦的办公室收拾得很整洁,两盆滴水观音开得正是时候,盆景般的小叶榕也正郁郁葱葱。靠墙还摆着一个二米来长的大鱼缸,里面却是空的,无水更无鱼,玻璃上的水锈灰蒙蒙。看来吕县长不好此道,不然,只要他有话,前任留下的这鱼缸和水中的活物自然有人侍候。宽大的写字台上排列着一摞摞报纸、文件和报表,极规整。我注意的是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在此之前我已派人从电信部门调出过吕忠谦的电话记录,可忍不住,我还是按键子翻动了一遍。再翻夹在一个塑料夹子里的来信。信件多数都是剪刀剪开,并用钉书器将信封和信笺整齐地钉在一起,看来是秘书所为,只有一封是随手撕扯开的,因为信封上写的是吕忠谦先生“亲启”,邮信地址也只写了“内详”,都是电脑打印的。信件主体也出自打印机,整齐的小三号楷体字,看过便没放回信封,所以我也就不必避讳什么了。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悠着点吧,恨你的人在暗处,你可在明处,为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家破人亡好玩吗?
没称呼,也没署名。吕忠谦看了也就看了,按规矩,这种信件是应该转送到公安机关去的,可县长没做任何批示,秘书便没敢擅动。听吕忠谦躺在病床上的口气,这种事不少,一而再,再而三,他都懒得答理了。
果然,我去县局刑侦大队问起这事时,同行们立刻打开卷宗,又拿出了好几封同类信件,都是吕县长派秘书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封这样写:
吕兄,到吉水主管一方挺辛苦吧?我们知你家有贤妻,还有爱女,抛家舍业的确不容易。你的夫人佟慧霞,现在省城二十六中任职,教英语,为人和气,爱岗敬业,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教师,上下班乘216路公交车,你不在家,便只好独守寂寞;你的女儿吕晓洁现在北方化工学院测控技术与仪器专业读大四,姑娘身高米,不仅长得漂亮,学业也很出色,颇有其父坚韧好强之风,现正准备考研。晓洁姑娘住该校12号学生宿舍楼725室,兴趣广泛,业余时间尤以游泳与拉手风琴为其特长,曾获该市大学生青春风采大赛亚军。以上情况应当准确无误吧?吕兄潜心公务,无暇顾及妻女,众小弟心中不忍,必要的时候,她们理应得到我们全心全意的关照。
也是没有署名。值得注意的是,此信没有一字恐吓,却通篇弥漫着笑里藏刀的血腥之气。天下男人可以不惜身家性命和功名利禄,却有几人甘将娇妻爱女置于敌手的锋刃之下而不顾?动了这个念头的人恶狠至极呀!吕忠谦对此信的批示是:“速交县公安局查办。盼能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我问:“你们给吕县长答复了吗?”
同行苦笑,答:“我们又能答复什么?”
我再问:“没做任何侦查吗?”
同行说:“蔡队长,您是刑侦专家,破案高手,那你给出出主意,这个案子从哪里着手好?”同行抖着那两页信件,满脸的无奈,“眼下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学的,都成了反侦查的行家里手,写信用电脑,信封随便从哪家文具店里买,信上不留指纹,更不留一字手写笔迹,而且投递时不惜绕路。你看看这封,邮戳还是外省的呢,也不知是故意跑出去邮的还是先寄到外省再寄回来。再说,这种信就是破了,若没有抓住人家实施伤害的具体证据,咱又能怎么样?人家还会狡辩说是想和吕县长套交情呢。”
同行说得理直气壮,我无言以对。
守口如瓶5(1)
为了一无线索的案件的有效推进,我们只好启动了线人。线人是警方苦心安插到歹恶势力群体里的,他们以前多有小恶,但良心未泯,经过批评教育,对以前的违法行为有所愧悔,并有了协助警方工作的意愿,我们就想方设法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放出去,放任他们重操旧业,平时与他们不联系,只有到了破案的关键时刻,才让他们帮助提供线索。对这些人,我们又拉又打,再有小恶可故作不觉,助其隐身,不时还要给些资补,但对那种自以为有警方后台而率意而为的,也要给些必要的警告,甚至严厉打击。经营出一个眼线之人不容易,需耐心,更需机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我们轻易不敢启动,也不舍启动,只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打草惊蛇后继乏人啊。
线人报告说,有一个叫鳖盖的曾在吕忠谦被打的前两天喝酒时说,他接了个大活儿,这个活儿拿下来,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啦。当然,线人并不知吕县长被打的事,我们只是向他提供了大致的时间。那个鳖盖姓盖,三十来岁,五大三粗的却不好好在家务农,到了矿上也不肯埋头挣那血汗钱,经常与人拳脚相加。话说孬汉娶花枝,他的媳妇颇有几分姿色,据说床上功夫也格外了得,深更半夜叫起床来如骚猫闹春,惊天动地闹得四邻不安。她随鳖盖到了矿上后,很快与矿主勾搭在一起,那矿主有时半夜摸到她家的简陋工房去,她叫得仍是神鬼皆惊一无所忌。让人难得要领的是炮仗脾气的鳖盖先生对此事竟是不恼不怒,有人当面叫他鳖盖他也哈哈大笑,说老娘儿们嘛,谁睡不是睡?别人睡她,咱睡别人,都乐和有啥不好?那矿主感谢鳖盖的宽宏大量,让他当了矿上的巡检员兼保安,每日在矿上东游西晃,看了哪位不顺眼,他就又嘶又吼抡拳动棒。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
侦查人员盯了两天梢,鳖盖每天晃晃悠悠又吃又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能再等了,我以鳖盖又打了人为由,将他找到矿区里的一个派出所,三盘两绕问过之后,我突然问他,听说你接了一个大活儿,什么大活儿?你给我说清楚。鳖盖怔了怔,装憨作傻地说,我说这话了吗?还大活儿,小姐才干大活儿呢,我还卖屁股啊?我忍住怒气,恨恨地说,你别跟我装,这话你可跟不少人说过,不老实交代,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带回局里去。鳖盖想了想,装作大悟的样子,说哦,原来是这事呀,警官你就别问啦,问了你也管不了,弄不好还要整出国际影响。这话把我说得一愣,就他这种不齿于人类的东西,还能整出国际影响来?我说,有什么说什么,我没时间跟你扯闲篇。鳖盖说,那我就说,大警官可得替我保密呀。那个叫本·拉登的大胡子前些天派人找到我,说只要我能把美国总统小布什整死,他可以给我一千万美元,而且一把一利索,当时兑现。你算算啊,这是什么价?一千万啊,而且是美元,所以我就应下来了。我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想耍是不是?你以为公安机关对你这号人就没了办法是不是?鳖盖做出往椅上一瘫的样子说,我可没耍我是实话实说,不是你非得让我说吗?我知道公安机关打击犯罪有的是办法,那你就赶快把我带走,最好争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办法都使出来,然后再用小汽车把我送回来,不然可就违法啦。人民警察总不能知法犯法吧?
守口如瓶5(2)
苦于没有证据,对鳖盖这种人,除了常规警事询问和训诫,又能怎么样?
吕忠谦经过紧急救治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很快按照市委领导的指示,转移到了位于市内另一县的一家海滨疗养院。这个季节,疗养院里基本无人,倒是安静,只有窗外寂寞的海涛在喧嚣。但第四天,吕忠谦被袭受伤的消息还是被他的妻子佟慧霞知道了。佟女士与丈夫失去联系后,几次给吉水县政府打电话,政府办称吕县长外出考察,是由市里安排的。佟女士再给市委市政府打电话,市委办也是这样答,关机则是因为出国。但这话瞒不住县长的夫人,佟女士说忠谦若是出国,这样的大事他临行前不会不告诉家属,而且忠谦的手机早就办了全球漫游,以前出国的事也不是没有,都是没有断了联系的,她请市委领导把真实情况相告,是不是吕忠谦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市委办只好请示赵书记,赵书记答应可以将情况告知并准许探望,但只限于佟女士本人,并要求务必保密。高局长用电话告诉我这事时,佟女士已去了疗养院。我心里很赞同市委领导的这个决定。凡事怕经六耳,吕忠谦被袭受伤的事现在已有多少人知道了,这事还保得住密吗?再说,对谁保密也不应该将人家的夫人排除在外吧?也许,我能从佟女士口中获得一些破案的线索呢。
我立刻驱车直奔疗养院。那天,在客房里和佟女士一照面,我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这个两眼已哭得红肿的女人四十五六,中等身材,体态略显富态,神情沉静,谈吐不俗,一切与出租车司机齐师傅所提供的那个女人情况吻合,只是未穿深色风衣没戴丝巾。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和吕忠谦叙谈了一会儿,我请佟女士坐进隔壁的客房,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我要努力把自己的神情控制在不让对方有所察觉的限度。
“吕县长到县里工作后,回家有规律吗?”
“一般情况下,他半个月回家一次,可有时忙,就难说了,一个月见不到他一面的情况也有。有时他回省城办事,挤时间回家待上一两个小时,就又走了。”
“他回到家里都做什么?”
“看看电视翻翻书,陪我说说话。”
“他跟没跟你说过收到恐吓信件或电话的事?”
“去县里的头几个月他回家时说过,可能是怕我担惊受怕吧,后来就不说了。有时我主动问起,他就说,要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呢,龇牙乱叫的狗不咬人,别理会它就是了。”
“他回到家里时,有没有人来家拜访他?”
“当然有。可他概不见客,就是电话响都是我来接,不论是谁,只说他没回来,有事请往他手机上打。有人敲门,也是我去应对,不是家里的亲属,防盗门肯定是不开的,隔着小门窗和外面对话,说老吕没回来,我身体正不好,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这样一来,来家的人就少多了。”
“那您受没受到过类似的威胁和恐吓呢?”
佟女士微微低下头,眼圈红了:“电话和来信的事就别说了。自从老吕去了县里,我的自行车就被糟蹋了两台,一台车条被别断一大半,还有一台大梁都被什么东西砸弯了,想送出去修都不行。后来我干脆坐公交,不骑车了。还有一次,我下晚自习回家时,见门上挂了颗癞瓜形的手榴弹,那一次可把我吓坏了,急忙打110,巡警来了一看,原来是儿童玩具,塑料的,跟真的一模一样,可那也吓得我连晚饭都没吃,一夜没敢睡。”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守口如瓶5(3)
“自行车被毁的事,您没跟公安机关报过案吗?”
“怎能没报。可派出所的同志来了,问了,看了,也就过去了。那两台破车子我没扔,现在还留在楼道里呢,同志您如果有兴趣,不妨去看一看,也许会对破案有些帮助吧。”
和佟女士谈过话后,我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进了服务员休息室请给保温杯里加点开水。屋里住的除了疗养院服务员,还有中心医院派来护理的护士。服务员在往杯里续水时,我笑哈哈地问,先生受了伤,夫人闻讯大老远地奔了来,也不知两人见了面是一种怎样大悲大恸的情景啊?护士说,当时我正在吕县长的屋里,他夫人进屋就是哭,什么话也没说。吕县长却还开玩笑,说打不死的吴琼花还活在人间。人家两口子好不容易见了面,我也就躲出来了。哎警官,那吴琼花是谁?刚才我还问她呢。护士指的她们是服务员,两个女孩子都二十多岁,样板戏里的人物她们不知道也正常。我跟她们扯了一阵《红色娘子军》,故意东拉西扯地说了些与案情无关的闲话,本意也在冲淡她们对我问话的警觉。那个服务员说,你没来时,我往房间里送水果,看到他们两口子好像还生气了,听我敲门,就都闭了嘴。我进屋时,吕县长背着我,站在窗前往远看,脸色阴得挺厉害,他夫人坐在沙发上擦眼泪。闻此言,我心里沉了一下,面上仍是笑哈哈,哟,那可是为的啥嘛,大难不死,本该庆贺。服务员说,我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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