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破涕为笑,或者难以为情的形势下才不哭的,她的泪水就那么忽然止住,生硬而又麻木。也许是为了某种情绪——人或物的介入——才令她如此这样,此刻,她迅速的冷静下来,仿佛有些恍惚,……费湘湘温柔而关切的用自己雪白的丝绢为她拭着泪痕,亲热的道:“乖呵,琪妹妹,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告诉费姐姐,费姐姐为你出气,别人惹不起这位叱咤天下的‘魔尊’,我可不在乎他,别哭,费姐组一定好好训他一顿……”君惟明只顾欣赏这一付姑嫂依偎样子,他却忽略了几点在外人决不会忽略的疑问:素来十分友好而又至爱至敬的费湘湘,与君琪,虽然揽在一起,那手臂只是松松地挽着,一点儿也没有在此种亲热口吻之下所该有的力量。费湘湘的语气关切,但却缺少了些什么。假如君惟明能细细体察,他便可以察出,乃是缺少了真挚的情感。如他察出这一点,再回想一下,他就能记起这种情形早在半年之前已发生了。还有一桩他疏忽的事,对费湘湘亲切的言行,君琪竞然冷冰冰的毫无反应,更无感怀,像是……像是她也知道她这位嫂嫂并没有真正关杯她的诚意一般!
扶着君琪坐下了,费湘湘轻轻吁了口气,她回头道:“惟明,你看你把琪妹妹气成了这样。”君惟明搓搓手,苦着脸道:“还要我怎么办嘛?歉也道了,罪也陪了,莫不成还要我学狗叫?学猴跳?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对,行吧,好妹妹,下一次,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出远门了……”“哦”了一声,费湘湘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君惟明顿首道:“不错,琪妹今天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方才一个人跑了进来死缠活赖,软硬兼施,就是不让我出门。湘湘,你是知道的,南松城咱们的悦丰钱庄被道上朋友洗了,连伤人带劫金,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如今杨陵这小子一点头绪也没办出来,他已遣专差入府求援。我再三考虑,认为还是自己走上一遭比较合适。杨陵是精明人,手把子又硬,连他都弄不出名堂,派别的弟兄去也未必高明多少。我去去总是强些。况且,借此也可安慰安慰杨陵,听说他为了此事也够窝囊丧气的了……”费湘湘轻轻点着头,道:“昨天你告诉了我这些!惟明,我就答允你去了。我知道你的为人,习性,在私下,你是我与琪妹妹的,但是,在明里,你却属于整个铁卫府与你庞大基业的。惟明,我明白你的苦处,你有你的负担及责任,我们不能完全占有你。在很多地方。我们应该替人设想……”向君琪投过去温柔而略略闪缩的一瞥后,费湘湘道:“琪妹妹,你就忍下这一次吧。听姐姐的话,你哥哥不是好惹的人,他有他不可思议的本领,而且这次他去办的事并不算太严重,这在你哥哥来说是不费大力的。他一定能轻易做到,并找出那些坏人,很快就全平平安安的回来……琪妹妹,你哥哥有难处……我,我比你更舍不得他离开……君琪麻木冷漠地盯着费湘湘,道:“是吗?费——姐——姐——?”
费湘湘的目光是柔和的,但君琪看去,觉得费湘湘的目光中合有多种不同的意味在内。她垂下头,默默无语。
紧迫着,表面上却依旧亲切的,费湘湘轻轻的道:“就让你哥哥去吧,琪妹妹,要他快快活活的去,高高兴兴的返,别叫你哥哥临要走了还为我们担一份心事……”多么中肯而体贴的语句啊,君惟明用力点头道:‘小东西,你都听见了?你费姐姐多么识大体,哪象你这般浑球?你还得多向你未来的嫂嫂学学,别再闹了。明天我一早走,至多十日便赶回来。你要我替你带些什么东西?胭脂花粉珍宝玉饰?还是绫罗绸缎?”
缓慢地,冰冷地站起来,目注君惟明,君琪的一双大眼中神色复杂悔怨已极,她定定的看着哥哥,生硬的道:“哥,你真要去?”微窘的一笑,君惟明道:“我想,你明白我无法不去……”他又忙道:“来,告诉我,你想要我替你买些什么东西回来?”眼圈倏然一红,君琪又强忍住了,她一摔头,哽着声道:“什么都不要,哥,只要你带着一口气回来!”
不待怔愕的君惟明有所表示,君琪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这间雅致的书房,在她那急促的脚步声中,君惟明似是听到自己妹妹抑止不住的哭泣声……沉默了好一阵,君惟明脸色十分难看的叹了一声,他背着手在房中踱着,喃喃的道:“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悄然来到君惟明身边,微仰起头,费湘湘关切而温柔的道:“别怪琪妹妹,惟明,她近几天情绪不大好……全怪我多话,把你要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她……”皱着双眉,君惟明迷惘的道:“但她也不该这样失常碍…在以前,我还不是照样时时出远门?而且去办的事有很多比现在这一件更要凶险,可是琪妹也从来没有这么惊惶焦灼过……”费湘湘柔婉的解释着道:“她真是心情不好,你知道,惟明,一个人心情不好,看什么也都变成灰色的了。记得不,两年前你为了你一个得力手下受到重伤的事不也烦了好几天?连我和你亲近你都讨厌,成天板起脸来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你想想,连你这种久经风浪,深沉镇定的人物都会为了情绪烦燥而一时反常,又何况琪妹妹只是一个女孩子?”君惟明稍微开朗了一点,他摊摊手。道,“也只好如此解释了。湘湘,琪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自小就跟着我,由我教育她,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已不像寻常的兄妹了。我们互相依持,互相照护,互相关、怀。我除了做她哥哥,还须负起慈母严父的责任;她是我妹妹,亦须要超出妹妹本份更多的挚爱来鼓励我,勉慰我……我们兄妹彼此的爱,比人家来得深厚,来得贴切……要晓得,我们若不互相怜惜,就难找到能以怜惜的人了……”明媚的眸子一黯,费湘湘垂下头去,幽幽的道:“这么一说,惟明,你把我摆到哪里去了?”君惟明笑了起来,轻轻拥费湘湘入怀,在她的鬓角柔柔一吻,低沉地道:“我的湘湘,你就要做我的老婆了,还与妹妹争什么长短呢?你这大嫂也不怕害躁?”啐了一声,费湘湘脸蚕儿红红的道:“谁稀罕嫁给你?哼,你才不害臊呢……”“啧”的在费湘湘白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君惟明兴奋地道:“别生气宝贝,南松城的事办完了,我立即打道回府。一回来就快马加鞭准备我们两人的婚事……”娇差地垂下颈项,费湘湘的面庞暗中已连连变幻了好几次,那种神情的变化极难捉摸,似是愧疚,又带点儿惊恐,像是悲恨,又渗着些畏瑟。这些微妙的内心征候,君惟明没有察觉,他有什么理由注意这些呢?费湘湘与他成婚,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埃像日月轮转,江河东流一样.丝毫没有怀疑的道理……君惟明滔滔不绝,继续说著,“……婚礼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排排场场的,我要使每个来参加我们大典的人都惊羡你的美丽,称赞你的慧娴。你要他们永远忘不了这次婚礼的印象,在几十年后还津津乐道……你的父亲是朝廷命官,交游广阔。人面熟捻。虽然他老人家今天不在了,但我却要摆出比他在世时所能替你摆出的最大场面还要大,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冥目,他女儿终身,托在他这从未见面的乘龙快婿身上。我结你置办最珍贵的首饰配带,最难求的丝罗绸缎,最罕异的奇珠玉宝,我们开流水席,开他十天二十天,招待所有想来观礼之人,不论他是尊卑贵贱,贫富长幼……”蓦然住口,君惟明怔怔的注视着费湘湘。而费湘湘却似石塑木雕一样定在那里不言不动,甚至连一点点最微小的反应也没有。她的面容僵凝,目光迷茫,似连魂儿也恍恍悠悠的出窍了……君惟明疑虑,摇了摇费湘湘的肩头,略略提高了声音:“湘湘,湘湘,你怎么了?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额,费湘湘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她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一抹看上去十分酸涩的微笑迅速浮在唇角,她忙道:“我……我听见了。惟明,你在说如何筹办我们的婚礼。”君惟明深深地看著她,低沉地道:“今天像有鬼了。湘湘,你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于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你在想什么?”努力使脸上的笑容转得明丽动人,费湘湘悄声地道:“我在想……惟明,你待我实在太好……我在想,假如不是你,我今天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了……”费湘湘的神色变得实在够快,天衣无缝,就这轻淡淡的几句话,已把君惟明心头的三分疑惑一扫而光。她颇似一位有名的山水画家,数笔一勾,情境便全然不同了。君惟明微一仰头,笑道:“湘湘,你还想着以前那些事情做什么?夫妻之间,那里还用为了昔日的一点恩施而客套呢?”费湘湘深挚而温婉的道:“这恩惠并非‘一点’,惟明,你是救了我的命……”一挥袍袖,君惟明露齿晒道:“罢了,便是我救了你,不也等于替我接了个妻子一样。这样利人利己之事,我还想有机会再多做几件呢……”俏眼儿一眨,费湘湘轻轻移开话题,她道:“对了,惟明,你是明天一早走?”君惟明颔首道:“是的,我已告诉过你。”她迟疑了一下,道,“只带‘两面煞’舒云和‘鬼见愁’夏一郎两个人去?”君惟明道:“不错。”像是鼓足了勇气,费湘湘突然道:“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去呢?”君惟明有些意外的怔了怔,道:“为什么要多带人呢?湘湘,我原来还打算单枪匹马去的。不要忘记在你面前的这人是谁!”她急忙嫣然一笑,又跟着嗔了君惟明一眼,噘着小嘴道:“人家是关心你。看你那付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人家一片好心完全都成了恶意,一点也不领情……”紧紧搂了搂费湘湘,君惟明马上笑道:“领情,领情,完全领情,宝贝,你客别生气……”转陈为喜,费湘湘立道:“那你就多带几个人去嘛,也免得我成天挂着颗心……惟明,人多几个好办事……”轻俏的用鼻尖摩擦着费湘湘的鼻尖,好一阵子,君惟明才低缓的道:“不能多带人了,湘湘,府里已没有几个好手留下。我们的买卖多,交易广,地盘大,人手分散出去的不少。你看,‘九煞’中只有四个人在府里,五个人全派在外面主持行业,‘三豹’也有两个驻在别地。府里除了我,只有五名好手,这一次我又把舒云和夏一郎带走了,府里只有三个硬把子啦……”他柔情蜜意的笑了一笑,道:“湘湘,树大招风,人狂结怨,说不准我们有什么仇家正在找机会暗算我们。若是府里空了,吃人家乘虚摸了进去,这却不是玩笑之事。铁卫府威名久扬,栽不得这种跟斗,这些事,我想你全明白。你的一片好心,湘湘,我记住啦……”费湘湘嗯了一声,道:“你那位刎颈之交的老友银钩赤网童刚不是一直住在府;里吗?他也可以代你暂时招呼几天嘛。你这位朋友虽然平日沉默寡言,阴森森的不大开口,但你不是说他的武功心智都是强上加强的?难道你还不放心?”吃吃笑了,君惟明托起费湘湘的下颔,轻轻的道:“傻丫头,童刚是样样皆强,而且与我相交甚深。但人家总是客卿身份,我怎好贸然烦他操劳府中事务?假若府里那一个冒失鬼不服,顶他两句,这不是双方都难堪么?你也不想想,我有那几次支使过童刚帮我办理私事?”停了一下,费湘湘张了两次口,却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陈默片刻,又低声道:“那么……惟明,你再把九煞中的两个带去好了。一共四个人也好彼此有点照顾,府里留下‘白斑煞’雷照也就足够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不可以,湘湘,你听我说,这样太危险。我不愿意自己的根基被仇家乘隙毁掉。我们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决不能稍有失闪……”眸瞳中闪着光芒,费湘湘,低吁一声,幽幽的道:“你决定了?”君惟明道:“决定了。”咬咬下唇,费湘湘离开了君惟明的怀抱,她深深地注视着君惟明,竟是陌生得古怪;良久,她点点头,道,“我回雁楼了,惟明。”君惟明有些疲乏,道:“好吧,晚上我可能到你那里坐坐。”
费湘湘末置可否,婀娜生姿的姗姗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房中,还飘浮着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淡淡的花香,融渗在君惟明若有所失的惆怅中了。
断肠花……第三章留狼于室
第三章留狼于室
白马,银鞍,雪袍,人如玉,气似虹,爽朗雍容,豪气飞扬,君惟明挎腿翻上马背。他后边,“双面煞”舒云与另一个脸容俊俏略显苍白的瘦削年青人早已握缰待行。这年青人,“鬼见愁”夏一郎,表面上看去,却瞧不出他是个狠毒的厉害角色呢。
铁卫府在长安城中,可以说是最为恢宏巨大的几座宅屋之一了。它座落在福寿大路后段,占地近千亩,玉阶朱门,阶坡两边各蹲着一只吓人的青铜巨狮,白云石砌造成的高大院墙自左右围成。院墙内,则是楼台重重,亭阁叠叠,回廊连绵,飞榴相对,深沉无边,气象万千。十六级宽阔的玉级上沉厚的朱门顶楣,嵌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铁卫府!等闲之人,莫说想对它如何,光是看上一看,这等威势也能将人摄住!
现在——
铁卫府的玉阶之前,一干人正站成并排,恭送着府里最高掌权者——“魔尊”君惟明等离去。
站在阶前的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女的一位是费湘湘,另一位便是君琪。四个男人.当前一位身材修长,气质儒雅深沉,五官生得异常端秀,肤色亦白晰细腻,除了目光略显锋利之外,任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当年的武林杀手大豪“银钩赤网”的童刚:童刚身侧的三位,那壮健如牛,铃眼海口,脸上到处布满了大小白斑的一位,便是铁卫府“九熬”里的“白斑煞”雷照,雷照下面那个长发披肩,又瘦又高的人物则是“九煞”里的“鱼肠煞”罗昆了。最后头的一个生得不高不矮,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人称“追日煞”穆厚,是“九煞”中的小老弟,他们全是君惟明的老弟兄,是他的一批生死搭档。
马上,君惟明洒脱的抛袍袖,袖口上的“断肠花”微微一闪。他先看了看天色,然后笑吟吟的道:“今天的天气不错,人的心情也跟着旷怡了。各位等着吧,我们会比你们盼望的日子更早返回!”微微一笑,童刚清朗的道:“君兄,长安侠少,丰神俊朗,你这一路去,只怕馨香满途,要沾缠在你的银鞍金镫之上了。”君惟明大笑,也打趣道,“何人占得长安春?长安春色本无主埃我今尚属自由之身,那满墙花草,说不定趁此短促时光采摘品尝!”费湘湘妙目一瞪,嗔道:“你敢!”一抱拳,君惟明笑道:“说笑罢了,娘子。”童刚又道:“此去南松先预祝君兄马到成功,早日返府,兄弟我也好叨扰一杯喜酒喝!”君惟明愉快的道:“谢了,我自当尽快赶回。”说着,他朝君琪道:“琪妹,为兄离府期间,你尚须多听费姐姐管束,多聆童大哥教益,不用替我挂怀,十天前后我必归来!”君琪的表情十分奇特,她似是还在做梦一样,迷述茫茫的,恍恍惚惚的,说不出她是悲是怨,是恨是苦。听着兄长的叮咛,她甚至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仅是浑身难以察觉的轻颤着,双眸的光芒凄黯晦涩。
有些不忍,又有些痛惜,君惟明在鞍上略倾身子,低柔的道:“别难过,好妹妹,我就会回来,在我走前,你不笑一下给哥哥看么?”费湘湘也催促道:“是呀,琪妹妹,哥哥远行,你不笑颜相送?板着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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