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昏了你个头!”
就算是元宵节,就算是在给大姐夫庆祝生日的家宴上,咏萍急怒之下起身,照样当众骂起了儿子!秦毅的脸色顿时涨成了桌上那蒸到红彤彤的梭子蟹壳!他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近几年在外地读大学,长日不在母亲身边,更加适应不了母亲这种态度。“儿子不过想上进,你瞎骂啥?快坐下来!”
刚有机会坐回妻子身边一起吃饭的秦彬,听不了如此的言语,更舍不得儿子委屈,也急站起来,想如以前那样,强势阻止咏萍。咏萍冷声一笑,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我当你父子是诚心来认错,求我和好的。弄了半天,唱双簧,一心想让他撇开我这个当娘的,是哇?”
“咏萍!”
任家旺看着整桌原本欢声笑语的家人,因为小女儿这番举动,全部放下了筷子,忍不住低喝一声。“爸爸~!妈——!”
咏萍委屈得回头大喊,“我半辈子要老公没老公,把儿子当命一样照看大了,你们就看着他跑到广东安家落户吗?他又不是季存,是抱养的,倒插门当上门女婿就算数了!他是我怀胎十月、顺转剖吃足苦头养的,凭啥去给别人家做儿子?”
这一天,原本团圆相聚的任家儿女,正享受着欢乐,秦毅却宣布了一个决定——他要继续留在本校考研,而且已与广东本地的女同学确定了恋爱关系,预备放暑假就带她来上海给大家认识。咏萍听到儿子找外地媳妇,脸色变了又变,勉强笑着,追问秦毅:那女孩子适应得了上海的环境与生活吗?两人什么时候结婚,女方父母有什么打算?会不会跟着女孩子到上海定居,与他们一起住?秦毅认真回复:说是恋人父亲是当地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父女早已约定:她毕业了,就带她进入当地行业。而他毕业后,也很可能一起打拼。如此,等于宣布了,秦毅要留在广东生活,在那边建立家庭。难怪咏萍当场就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发了脾气,还牵扯上了季存。她连哭带喊的吵闹,不仅秦毅的脸色由红转灰,就是咏兰夫妻与念申都僵了脸,紧张又不安地看向季存。“咏萍阿姨,秦毅表弟的事,你们慢慢商量。但是不要误会小季,他可不算上门女婿,迪迪姓季,我们也自己出钱买了房子!”
咏兰顾忌着姐妹感情,不方便开口,谈培祥一向老实,在任家只知做事,从没办法化解任何问题。念申见爹娘难言,握住了季存的手,争辩。钢针一下下刺了过去!几个小辈里面,咏萍一直最不喜欢的就是念申,当下转将她做了情绪发泄口:“是吗?你家小季不算上门女婿啊?那怎么一年到头就靠岳父母照顾生活?你们的囡也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你们买房子,爷爷奶奶出过钞票没有?念申你怎么连结婚仪式也是在娘家办的呀?我和你讲:我可不允许秦毅做这种厚脸皮的事来!”
盐水浸渍着季存暗伤的心口,火辣辣地疼!妻子的手和身体因气愤而颤抖,手心因受激而出的冷汗,浸渍着他的手,也浸渍着他的心!他维护和睦的面色立即冻住了。这些年,无论什么人误会他的落沪成家选择,暗自用“上门女婿”诽谤他、看轻他,他都无所谓,因为——不仅妻子,就是岳父母都在认真地关爱着他。一家人虽然生活、居住条件不算宽裕,可在彼此相亲相暖中,建立了诚实而紧密的情感,压根不存在旧时候出于生计无奈,给人当“上门女婿”牺牲男性配偶尊严的情况!更何况,他对养父母与生母的照顾奉养没有停过,妻子与岳父母就算与他养父母存在些许龃龉,但总的来说也是能相互包容与相互礼让的!那么,咏萍因为自身不满,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就过分了!咏萍没看到季存冻住的目光,还在冲已经落泪的念申嚷嚷:“你哭啥?我讲得不对吗?我今朝就是要让秦毅看看,像你一样能有啥好处?”
“咏萍!”
任家旺听着这些言语越来越不像话,低喝了一声,“饭可以吃,闲话不可以乱讲!”
可咏萍已经气晕了方向,回头冲自己父亲回吼:“我乱讲了吗?季存是看上去老实,可实际一边啃我阿姐、姐夫的老,让他们出人力出钞票,一边却在推卸自己照顾父母的责任,躲轻闲,讲出去丢人噢!秦毅要也这样,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咏兰实在忍不住了:“咏萍,你要再这样瞎三话四,不要怪我阿姐翻面孔,先不认你这个妹妹!”
眼看着两个头发都已半白的老姐妹也要争吵起来,季存一手反握住念申,一手用手掌轻轻给她擦了泪,缓缓地拉着她站了起来:“我,自认为一直与念申勤恳工作,努力孝敬双方的父母!我与她出在不同的地方,因为真诚的相爱,也出于工作发展的需要,我选择留在上海,与念申结婚,和爸爸妈妈一起共建这里的家庭,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家乡的父母们,也没忘记过肩头养老的担子!这些年,我与念申不断努力,靠着工作能力的提升,赢得工资的增加,不仅可以买房供房,还可以为双方的父母购买营养品,陪伴他们旅游,在他们生病或有急需的时候,提供照顾与关心,我与念申问心无愧!”
“……”季存的个子不算高,声量也不高,可情绪失控的咏萍在他面前,忽然感觉到一种压力与紧张,听他一番言语后,再发不出声来!季存半转身,拿起岳父母的外套,为两人一一披上,并细心地为谈培祥拉上羽绒服的拉链。念申的眼睛又红了,咧嘴似笑似哭:“这羽绒服,季存给我爸和他爸各买了一件,他自己穿旧了却几年没换,这叫啃老吗?家里这么多长辈,哪一位身上的羽绒服有这样的质量?”
“……”别说咏萍,就是咏刚,都不好意思亮出自己的羽绒服,更别提拿过任家旺老夫妇的了——杜雪珍身上的那件,还是念申买的呢!季存抚了抚念申的发丝,示意她不要再争执,只问岳父母:“爸妈,您们吃好了吗?吃好的话,是不是可以一起去黄浦江边看看风景?世博会快开了,一些建筑已经亮灯了,比前几年还要漂亮!”
咏萍多年虽无多大恶意却显嫉妒狭隘的言语挤兑,咏兰隐忍了多年,此时,她心中压抑的不甘与气愤涌了出来,当即拉起了谈培祥:“培祥,小季说得对,我们一起去看灯吧?”
看着咏兰一家人带着温暖的心意而来,操持忙碌了一天,此时饭也没吃好,一起告辞出了门,任家旺面对满满一桌没吃掉一半的菜肴,嘴唇哆嗦着,气愤地要求咏萍、咏刚:“你们也不要蹲在这了,都带了小人,回自己屋里去吧!我和你们娘年纪大了,想安生养老,经不起你们这样闹!”
秦彬气恼,带着秦彬,匆匆告辞,再没看咏萍一眼就出了门。咏刚叹气,看任东杰还想说什么,抓紧使了眼色,让难得饭后动手的他与郑亚娟帮忙收拾碗筷。任东杰的脸上被火灼了,火辣辣的!笨手笨脚收拾着的他,瞥见父亲手腕处已经磨穿了线衫袖口,再看父亲加深了许多的皱纹——忽然感觉自己就像咏萍姑姑骂的那样啃老用老!看着丈夫儿子毫不留情的离开,咏萍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座椅上。发了片刻呆,她忽然咧嘴哭了起来:“你们怎么不体谅我?我就是怕自己老来,没人管啊!你们感觉秦彬那样的男人,靠得着吗?我的媳妇肯定不会像我伺候阿婆一样,伺候我啊!”
杜雪珍傻愣愣听着,忽然操起痒痒挠,往咏萍、咏刚身上一人打了一下:“叫你们不要吵,不要吵,烂泥渡现在就这条件,没啥吃的!我和你们爸还没吃饭呢,就尽着你们吃了,还要吵!”
---因为一辆出租车没办法承载五个人,只能由念申陪伴着父母先打了一辆车,季存拎着还没吃的蛋糕,与迪迪另打一辆车。坐在车上,他搂着晕晕欲睡的孩子也想松缓一下情绪,却接到了母亲胡田花的来电。他想起:因为任家的冲突,忘记了像往年一样,六点的时候,给家乡父母打问安元宵节的电话。电话中,父母果然都带了情绪,特别是胡田花,情绪有些过激,说话不好听:“栓娃,咋,你翅膀是越来越硬,要学那喜鹊,娶了媳妇彻底忘了爹娘啦?”
一股子委屈、郁闷与气恼顶在心口,季存忽然也含了泪音,冲手机那端喊了一声:“妈,你就明说:你和爸也认为我是上门女婿,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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