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确定自己不知道能对从罗斯福·比斯提钱夹里发现的骨珠怎么样。他走出接待室,把身后的门关上,将装有比斯提物品的纸袋留在椅子下面的地板上——就放在比斯提原本放的地方。然后他站在门旁,满心好奇地望着比斯提,想到比斯提曾经企图用猎枪把他直接杀死在床上,好奇感就更加强烈了。比斯提靠墙坐在长凳上,望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侧面对着契。契在心里自问,他是个巫师吗?为什么要用猎枪打穿我的拖车屋?当然,他看上去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并不具备白人文化里赋予巫师的那些怪异特征。没有尖鼻子、瘦削的五官和扫帚什么的。他只是一个心怀怨恨、企图大开杀戒以此泄愤的家伙。他射杀了恩德斯尼,一个修理自家霍根屋房顶的陌生人,又想杀死吉姆·契,一个睡在自家床上的陌生人,还刺死了放牧自家羊群的威尔逊·山姆。现在,他就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契不觉得他的身影与拖车屋外面的那个袭击者有什么相似之处。那个人似乎比较瘦小,比斯提要更强壮。比斯提真有可能是那个人吗?
比斯提此时对窗外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他将目光收回室内,转向了契。两人的目光相遇了。除了和善和稍微有些压抑的兴趣,契没在比斯提的脸上看到其他表情。这时电话亭的门被推开了,珍妮特·皮特走了出来。契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刻意避开这位律师,以此避免做出一些冲动行为。他非常想做一些事:他想重新逮捕比斯提,他想拿着钱夹,当面质问他——并且要当着众多目击者的面——那粒骨珠的事:他想将比斯提拥有骨珠的事记录在案。问题是在钱夹里放一粒骨珠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况且契是通过非法搜查发现那枚骨珠的。法律反对非法搜查,但不反对拥有骨珠,也不反对成为一个剥皮行者。
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契只能坐进车里,等着皮特和比斯提出来。也许他们会忘记回去拿那个纸袋,只是忘记了而已。真要是那样的话,他就要回监狱,告诉朗戈尔比斯提丢下了他的东西,然后让朗戈尔再作一次登记,要更加完整的,包括钱夹里的所有东西,但是,当那两个人出现时,契清楚地看到比斯提手里拿着纸袋。他们开车出了监狱停车场,奔向法明顿。契则转向西边,奔向船岩。
他一边开车一边动脑子,理智告诉他,比斯提应该不是那个在黑暗中开枪击穿他拖车屋的人。比斯提射击恩德斯尼时用的是一支30-30步枪,枪就挂在他那辆轻型卡车后面的架子上。没见他有猎枪,而且没有理由为寻找一支猎枪去搜查他的住处。另一方面,在契所了解的纳瓦霍神话中,那些剥皮行者要杀死某人通常都是有理由的,契想不出比斯提有什么理由要杀了他。
考虑到这里,契意识到自己又警觉了起来,恐惧感也随之再次出现。现在他不怕比斯提了,怕的是未知的威胁。他急需主持一次祝福之祭。
办公桌上的收件筐里有一张便条和两封信。便条是部落警察经常使用的那种,写着本人不在时收到的信息或来电。有一个信封,契马上喜悦地注意到,是玛丽·兰登经常使用的月白色。他把玛丽的信放进衬衫口袋,先看那张便条。上面用铅笔写着:
致:船岩警局契警官
立刻给利普霍恩副队长打电话。
契把便条放在一边,打开另一封信。
信写在学龄儿童常使用的那种打好格子的纸上,格式完全按照学校里教导的那样,非常规范。
在应该写寄信人地址的地方,写信人用印刷体写着:
爱丽丝·雅兹
羊泉贸易站
纳瓦霍部落 九二九二七信箱
信上工整地写着:
亲爱的吉姆·契贤侄:
我希望你身体健康。我很好。
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你的弗兰茨·丹尼特索尼叔叔病了一个夏天,这个月病得更重了。我们带他去了柏德沃特诊所,咨询了那位水晶球占卜师。占卜师说他应该去白人开的医院,让那里的医生开些药吃。他现在每天吃一种绿色药片,但还是不见好。占卜师说他不仅需要吃药,还需要一次祝福之祭。祈福会让他好得快一些。我听说你为尼兹奶奶的侄女主持过一次祝福之祭。大家都说那次做得很好,大家还说你很会做这些事,尼兹奶奶的侄女在祝福之祭之后就好多了。
我们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件事。希望你能到海德园的金齿村来一趟,商量一下祝福之祭的事。我们有四百美元,不过也许还能出更多。
契读着信,心里非常满足。去年春天主持的那次祝福之祭是他作为雅塔利的第一次实践,也是唯一的一次。尼兹奶奶的侄女算是契的姑姑——那种广泛意义上的——雇他来主持完全是出于亲情。现在,真正的召唤来了。爱丽丝·雅兹称他为“贤侄”,这称呼反映出一种友好的态度,既与部族无关,也与家庭无关。按照纳瓦霍人对亲属的定义,弗兰茨·丹尼特索尼算是契的叔叔。不过决定召请雅塔利的不是病人,而是病人家里一言九鼎的权威人物。契看了一眼落款处爱丽丝·雅兹的签名,按照纳瓦霍族的传统习惯,签名还包括了她的氏族——汇溪族。契是慢语族,与汇溪族没有什么关系。如此说来,这次邀请表明,契第一次被自己亲属圈子之外的人认定为一名吟诵师了。
爱丽丝·雅兹要他下周日晚上到海德园的金齿村去,和病人的妻子及母亲商议一个举行仪式的时间。“我们想尽快举办仪式,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觉得他撑不了太久了。”
这句悲观绝望的话减弱了契的喜悦。对一个刚刚开始职业生涯的雅塔利来说,如果治疗效果比较显著——不仅使病人恢复了健康,还使他重新融入了世界——就太好了。但契不会让任何负面情绪影响到自己,只要能起到一些治疗效果,他就满足了。契会在仪式上表现得十全十美,如果弗兰茨·丹尼特索尼的病确实可以由祝福之祭唤来的力量治疗,就有可能被治愈。契相信青霉素,胰岛素和心脏搭桥手术,但他也相信,有某些现代医学根本无法解释的力量在控制着生与死。
他把爱丽丝·雅兹的信放进衬衫口袋,打开了玛丽·兰登的信。
最亲爱的吉姆:
我每天都在想你(包括晚上)。太想念你了。你就不能请几天假,到我这里待一阵吗?我要告诉你,你五月来访时没有玩好,现在我们可以用两个月的年假在威斯康星过夏天,这里的一切都很美。你会喜欢这里的天气,实际上我认为你很有可能会爱上这里的生活——一个远离沙漠的地方——如果你愿意试试的话。
上星期爸爸和我开车去了麦迪逊,在那里和艺术科学学院的一位咨询顾问谈了谈。我已经达到了导师要求的程度——有些运气成分吧——就用了两个学期,因为我在大学本科时就选读了两门研究生课程。我找到了一套带厨房和洗浴设施的小公寓,很可爱,离大学很近,步行就可以去。我已经拿到了研究生院的入学申请书。在其他人进行入学审查期间,我可以先开始听一些无学位要求的课程。咨询顾问说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课程将在九月的第一周开始,也就是说,如果我被录取,就没时间回去看你了。直到学期结束,我想那得到感恩节了。我可不想等到那时候才能见到你,所以,你要想办法来……
契读完了信,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无非就是回顾了一些他上次到斯蒂文斯分校看她时的事情,又说了几句她母亲的事。而她的父亲(这位父亲一直勉强保持礼貌的态度,没完没了地问契纳瓦霍宗教的事,他看契的那种眼神,让契想到如果自己有天看见外星人从天而降,可能就会是这样)身体还好,正在考虑退休的事。想到要重回学校读书她就很兴奋,她很可能会如愿以偿。信里有不少贴心话,满怀温情和依恋。
他又读了一遍信,这次读得很慢,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他感觉很麻木——一种万事不惊的情感冷漠症。唯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居然不惊奇。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正愿意这样。自从玛丽决定辞去皇冠点分校的教职,这种情形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假如那时候他还没明白,去她家拜访时也该恍然大悟了。他在返回阿尔伯克基的飞机上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复杂的感受,弄不清那是幸福还是悲伤。他再次看了看开头的那句问候,“最亲爱的吉姆”,她从皇冠点分校给他写信时开头总是“亲爱的……”
他把这封信也塞进兜里,拿起了便条。
便条上写着,“立刻打电话给利普霍恩副队长”。
于是,他拨通了利普霍恩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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