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难道你没看出来曹军之中有个高手?”
“确有一个,出手极快,毫不窒滞……”徐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恍悟,“王氏快剑,他是你的弟子!”王越不置可否。徐福心中大约猜出几分用意,便不再追问,而是转向了另外一个话题:“其实我今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汉室向袁绍派出了一个绣衣使者,但最近失踪了,你可知道些什么?”
这次王越的眉毛“刷”地耸立起来,牵动着那两条泪疤一颤:“哦?这可巧了。蜚先生也捎来消息,问我这个人的动向。”
这两个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徐福最后一次与刘平发生联系,是在公则的军营里。那一次,他转达了贾诩对于延津之战的规划,让刘平把全部计划透露给逢纪。随后延津之战果然如贾诩推想的一样,说明刘平的运作奏效了。但随后天子就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与天子同时失踪的,还有曹家的二公子,但这件事徐福无法告诉王越。
这个变故在知情人圈中引发了巨大波澜。无论是曹公还是远在许都的卞夫人、杨彪,都给予了郭嘉巨大压力。郭嘉只得敦促靖安曹全力追查,最终只能确认那一夜白马城的骚乱可能与他们有关。徐福此来乌巢,就是想查清此事。
王越并不知道天子微服,更不知道曹丕同行。在他的心目中,失踪的不过是个绣衣使者罢了,不值得特别关注。若不是蜚先生先后几次写信,他才没兴趣留意这些事。
徐福看到王越的反应,心中稍定。看来袁绍方也失去了对刘平的掌握,这总算是个好消息。他不能深问,唯恐王越看出破绽,便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王越在他身后突然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读书人,为何要选择做我们这一类以武犯禁的游侠?”
徐福肩膀微颤,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去。
“一个人适合不适合剑击,老夫一看便知。你虽然隐术无双,剑术出众,可终究不是这块料。你骨子里,根本还是个读书人,还憧憬着有朝一日能登朝拜相、辅弼王佐。你若不及时回头,便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这与你无关。”徐福冷冷回答,沙砾滚动般的嗓音却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你的母亲尚在吧?”王越问。徐福闻言,肩膀微颤,眼神变得锐利:“你要做什么?”
王越道:“当年老夫伤你,未尝没有愧疚,所以这次给你个忠告。若你还想走这一条路,这个软肋须要尽早解决,否则早晚会被拖累。”
徐福停下脚步,回过头:“那么你呢?已然全无弱点?”
“老夫家中亲眷死得干干净净,两个弟子也都不在身边,生死都是一人,还有什么好怕。”
王越的声音里殊无自豪。徐福总觉得今日的王越与往常不同,睥睨天下的豪气仍在,只是多了一丝不该存在的忧伤——不知这是否与他遭遇了那个身在曹营的弟子有关。
这时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一大群乌鸦自树顶飞起,散在乌巢大泽的天空中。王越道:“听闻此地乌鸦极多,无树不巢,是以名为乌巢。这里,可真是个不祥之地啊。”
张绣站在望敌楼上,袁军的阵势在远处已隐约可见。让他不安的是,袁军并没有急于发动进攻,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筑起营寨来。这些营寨十分简陋,但布局却如同鱼鳞一样,层层叠加,环环相连。
可就是这些东西,让张绣心惊胆战。袁绍军明显改变了思路,打算打一场持久战。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这些鱼鳞寨不够结实,但便于互相支援,一寨修妥,可以掩护工匠在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继续修建,一口气能修到敌人鼻子底下。会如同一座磨盘,缓慢而有力地把曹军最后一滴血和粮草都磨平。
“张将军不必那么担心。”杨修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安慰道。他的安慰没起到任何作用,张绣一转身,忧心忡忡地走下望敌楼,神色惶然。杨修尾随而下,下到一半楼梯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张将军莫非是后悔了?”
张绣的右腿刚要迈出去,听到这句,脚下一空,差点跌下楼去。他双手扶牢扶手,回头愤怒地说道:“德祖,有些话不可以乱说!”
“是,是。”杨修赔着笑脸闭上嘴。有些话不是不能说,只是不能乱说。他已经看到张绣心中那摇曳不定的信心,似是风中之烛,随时可能吹熄。
他们回到营帐内,张绣铺开牛皮地图,可他的眼神没有焦点,明显心不在焉。杨修也不言语,跪坐在一旁,难得地手里没玩骰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好似贾诩。他自从把白马的辎重顺利带回了官渡以后,郭嘉把他不动声色地从张辽、关羽身边调开,转而辅佐张绣——这正中杨修的下怀,他一直就希望能接近这位不安的将军,如今贾诩不在,可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
张辽、关羽的心中已经被埋下了种子,如果在张绣这里再取得突破,汉室在曹氏军中的空间,便可大大拓展。
杨修发现,张绣是一个极为谨慎甚至可以说胆小的人,一句轻佻的玩笑,就会紧张半天。开始杨修以为这是新加入曹营的缘故,但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张绣的紧张,应该是源自于他与曹操之间的仇恨。可杨修对这个判断始终不那么自信,总觉得另有隐情。于是他不断地用言语挑拨,试图把张绣心中最深的那根刺拔出来。
营帐里的气氛安静而怪异。过了一阵,张绣重重地把地图扔下,对杨修道:“德祖,你怎么看?”
杨修微微睁开眼睛:“什么怎么看?战局,还是将军的处境?”张绣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前者!”他知道这个叫杨修的讨厌鬼是董承之乱的曹家内应,还是杨彪太尉的儿子,尽量不可得罪。但他无时无刻不刺上一句的风格,教张绣非常无奈。
杨修道:“若是战局的话,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有郭祭酒、贾老先生他们在,袁绍军翻不出花样。”张绣霍然起身:“我怎么能不担心!袁绍军几倍于我军,如今又是步步为营,一点点压过来。怎么破解!”
杨修道:“看来将军你是特别想知道郭祭酒他们在想什么喽?”
“是!”
杨修指了指自己,下巴微抬:“那你可是问对人了。在曹营里,若说只有一个人能号住他们的脉,那就是我了。”张绣一听,重新跪回去,态度客气了不少,诚心向他请教。
杨修把地图拿过来,在上头拿颀长的指头一比画:“我军此前在白马、延津两场小胜,却在乌巢吃了亏。若你是袁绍,会如何做?”
张绣看了眼地图,思忖片刻,答道:“若我是袁绍,会先控制乌巢,再以此为基点全线压上。”杨修道:“官渡以北,有东、西两个要点:东边乌巢,西边阳武。阳武地势开阔,正适合用兵,远比乌巢大泽要便当得多,袁绍为何要走乌巢?”
张绣奇道:“德祖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军在西边连斩颜良、文丑二将,乌巢却兵败如山,换了谁做主帅,自然都会趋利避难,借着胜势先取下易与之地,何必去坚城下拼个头破血流呢?”
不知何时,杨修的手里又出现了骰子,握在手里好似一枚药丸:“这乌巢,就是一枚药丸。你逼着别人吃,别人心中必然生疑。倘若你摆出拼命抢夺的姿势却力有未逮,他们反倒以为是什么仙丹妙药,迫不及待一口吞下了。”
张绣的大手一下子压住地图,一脸惊讶。杨修缓缓点了一下头:“郭祭酒处心积虑,示敌以弱,正是为了让袁绍心甘情愿地取道乌巢,进攻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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