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应该不会骂我吧?我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在上班时间找一些无关的资料,怎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不过,他认识孟玲,这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我在暗处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劲,开始掏出笔记本记录找到的有效资料。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我的脑子在一行行的签字和手写字中间飞速运转着,就像一个筛子,不断筛去无用的信息,那些我认为有价值的内容,都被我一一抄到了笔记本上。这样高度集中注意力,四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欧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从蚂蚁般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啊?”
欧阳笑了起来,看了看我的笔记本:“你还真找到不少的东西,怎么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理我。”
“啊?”我搔了搔头发。
“今天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他边说边帮我将翻出来的东西归回原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我点了点头,“有一点。”
“说来听听。”整理好东西之后,他朝外走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将自己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点子一一说了出来。望月小学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但是在那些资料之中,还是有一些可供挖掘的东西,能成为很好的广告素材。欧阳频频点头,中间不断插入他自己的一些看法,经过门口时,我们匆匆和小管打了个招呼,又继续讨论起来。欧阳是个很有经验的策划人员,他的点子不算很多,甚至都不算很新,但是都切实可行,和他相比,我的创意虽然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来,但是经他一分析,我才发现,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很少,不免有点沮丧。
“没关系,你刚入行,做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安慰我道,我正为这话高兴,他话题忽然转到了另一方面,“你查孟玲的资料到底是为了什么?”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我张口结舌什么也答不出来。
幸好,并不需要我回答什么,有人帮我解了围。我们已经离开那栋办公楼,走到了学校门口,从这里可以望见校门外喧闹的公路,与校园内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学生和老师们都已经放学了,淡绿色的雨雾笼罩之下,只有几个留校的学生在慢慢沿着小路朝校门口走来。李主任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出现,我和欧阳回过头来,他正热情地朝我们小步跑过来:“就走了?”在他黑色的身影背后,整个空旷的校园显得有几分寂寥,人去楼空的时候,一切都了无生机,那几栋楼房都显得异常高大。
“李主任,”欧阳赶紧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你还没走?早知道我们就该跟你打个招呼,你看……”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李主任连连摆手,“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一点,回头我们整理好跟你们商量商量。”欧阳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主任连声说,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小江,创意就拜托你了,听欧阳说你的创意很不错。”
“嗯,还行。”我点了点头。
李主任和欧阳同时笑了起来,欧阳轻轻推了我一把:“刚毕业真是不一样,以后如果有人这么夸你,你该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嗯。”我点了点头。
“对了,小江,”李主任笑着问道,“你真的在那栋旧楼上看到一个学生了?”
“对啊。”我连连点头。
“哦,那就奇怪了,我们的保安在里面没有找到任何人……”他喃喃自语道,忽然又笑了起来,“也可能他趁他们没注意跑了出来。”他的笑容似乎有点不自然,我一边琢磨他为什么要这么笑,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再次投到了那栋旧楼上。
旧楼在烟笼雾罩之中,带着几分迷蒙的色彩,那种残破的外观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整栋楼正在慢慢地融化。黑色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楼前高大的乔木将一截还没有返青的树枝伸到了走廊里,从我所站的位置望去,树枝上一个个未曾萌发的嫩芽的柔嫩绿色完全被距离、黄昏和这种浸润的细雨染成了黑色。正是起风的时候,那截树枝在风中剧烈抖动着,一切的树木都在摇晃和抖动着,越发衬托出建筑物的静,以及校园内的静。
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留校的学生也走光了,校园内似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温似乎更加低了,寒意从四面八方沁入体内,我将衣服裹紧了一点。
希望我看到的那个男孩真的离开了那栋旧楼,倘若他因为淘气而躲了起来的话,在这将近天黑的时分,那栋阴暗的楼房也许会让他害怕——不过,他一定已经离开了,没有哪个孩子会愿意在这种天气里长时间地藏在那样一栋楼房里。
似乎是为了要推翻我这种想法,旧楼二层楼敞开的走廊上,赫然又出现了一个孩子。
这正是我起初看到的那个孩子,他从建筑隐藏的部分慢慢走到走廊上来,雪白的容颜,深色的衣服,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被风吹得似乎要从他头上连根拔起。他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拽着那截伸入走廊的树枝,低头望着我们。
“他还在那里!”我赶紧指给李主任看。那孩子似乎没看到我在指着他,仍旧安静地站在走廊上,眼光朝我们这边望着,也许,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从那个角度俯看校园,站在校门口的三个人,也许看起来不过是些卑微的投影吧?
听到我这么说,李主任和欧阳同时朝楼上望去。
“在哪?”李主任回过头来问我。
“那。”欧阳热心地指给他看,“二楼,那根树枝旁边。”
“哪里?”李主任摇摆着脑袋张望着,然而无论我和欧阳如何明确地指明位置,他始终看不到那个孩子。站在他的侧面,我看到他那张苍黄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煞白,在如此寒冷的日子里,他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汗珠,神情中除了焦急和紧张之外,似乎还有某种别的东西,那种另外的东西莫名地让我想到了许小冰。
“你们肯定是看错了,”李主任用手掌擦拭着满脸的汗水,讪讪地道,“我真的没看到什么小孩。”
我和欧阳对视一眼,在我们的视线里,那孩子一直那么安静地站着,从未离开过。但是李主任的神情也不像是假装的,他表情中另外的那种东西现在表现得更加明显,几乎就是挂着“恐惧”两个字的招牌了。他这样的神情让我也觉得有些可怖起来,欧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盯着李主任琢磨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嗨,管他呢,我们该走了。”
“嗯,走吧走吧,校园里都没人了。”李主任连声道,用手客气地将我们轻轻朝外推着。
我满心疑惑,一边在他们两人的带领下不由自主地朝外走着,一边仍旧回头望了望旧楼——那孩子依旧在那里——我和欧阳都没有看错,这个孩子立在旧楼上,即使是从这个距离来看,也是非常清晰的,李主任不可能没有看到他,如果他真的没有看到他,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孩子和顾全一样,是个看不见的人。我很惊讶自己在这一刻能如此冷静地想到顾全,也许是因为那孩子距离遥远吧,但是,一想到顾全,想到那孩子也许和顾全一样可能是无法被一般人看见的,我就觉得,四周迷茫的雨雾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灵,正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噤。
李主任将我们送到校门口之后,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和欧阳因为要给徐阿姨买毛线,便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雨渐渐大了一些,头发和衣服有被淋湿的趋势,欧阳没有带伞,我从包里将自己的小伞拿出来递给他,两个人在伞底下勉强遮住了头,露在伞外的棉衣却渐渐被雨淋湿了,一闪一闪地发出水光来。欧阳将大半边的伞遮在我头上,和我继续讨论着策划案的事情,我却仍旧在想着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嘴里胡乱应付着他。
事情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了。假如李主任的确看不见那个孩子,那么他的神情为何如此惊慌?这中间是不是另有隐情?假如那个孩子的确和顾全一样,是被人看不见的——这至少说明李云桐没有得精神病,也许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假如那孩子和顾全一样,为什么我和欧阳看不见顾全,却可以看见这个孩子?不仅如此,欧阳甚至还认识孟玲,这是自从我搬到云升街六号以来,除了那个书店老板之外,第一个看到过孟玲、并且认识孟玲的人,在这之前,孟玲仅仅是一种概念,一种书面的存在。
“你说什么?”欧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奇怪地看着我。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你也认识他’”,他皱着眉头望着我,“什么意思啊?牛头不对马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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