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自如意中寻找如意’…可即便是那一切所谓的‘不如意’,不也正因为那‘本自如意’而成就的吗?而且一般来说,科达比那西人是不会感到有什么真正‘如意’的,令他们得偿所愿的东西,在最初的满足和快感之后,也就不过如此了…而且不少时候,原先期盼的东西,当它真的实现时,却发现和之前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甚至有时完全不是原来想象的模样…可无论怎样,都不能阻止科达比那西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逃离那些诅咒,可这种本能般驱使着科达比那西人一切活动的意图本身…却只能让科达比那西人注定在那些诅咒中越陷越深…”
“可颠倒者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活?”仙子低回的话语像在叹息,“连他们的逃避也是颠倒的…”
“…‘颠倒’…我们本该解决那些诅咒,却被诅咒驱使着只顾奔逐在…其实正是那诅咒让我们以为能逃离诅咒、实则只会让人在这诅咒中越陷越深、以至永无法自拔的道路上…就像瘾君子以毒止瘾一样…我们本该医治那毒瘾、那病根,可我们这些病入骨髓的瘾君子却早已看不到病根,只看得到那毒瘾、病根让我们看到的各种毒品——不,在瘾君子眼里,那些绝不是什么‘毒品’,而只可能是无上‘珍宝’…”
“瘾君子?科达比那西倒是充满各色各样自觉不自觉的瘾君子,以及各种有‘毒品’名义和没有名义的毒品。”
阿杰愣了愣,可看了眼恬然若素的仙子,立时明白了,“钱、美色、权力、面子、某种生活的景象、某种或可与人道或不可告人的感觉、快感…只要和科达比那西人的痴欲沾上边,就没有什么不能成为我们的毒品…”是哈,自己本已想到这一层却不自知,直到仙子点破。
“所以呀,某种意义上说,科达比那西是个很好统治的地方,有毒瘾就有恐惧,这二位一体的诅咒,让科达比那西人几乎个个都是先天注定的奴隶,而且是自发的奴隶…只要能满足他们的毒瘾,减免他们因毒瘾而生的恐惧——也就是给他们保留一点获取毒品的途径,哪怕是一丝通往毒品的希望——他们就甘受任何奴役。。。”
“难怪科达比那西人活得那么苦恼,即便个个看上去好像挺光鲜的。。。对啊,就连‘光鲜’也往往是这些奴隶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必须维持的铁律。。。因为涉及到他们内心必需的某种东西。。。或者说。。。某种根本的瘾…奇怪…我们这些科达比那西奴隶居然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古代才是奴隶社会…”
“也许正因为全都是奴隶了,所以也就无所谓奴隶和奴隶社会了吧…再说,这种没事的时候作无所不知状、一切尽在掌握状、裁定古今,不也是让不少科达比那西人上瘾的感觉吗?”
“哼哼,是哦,没事儿的时候,科达比那西人好像个个都是诸葛亮——不,诸葛亮算什么,他们更像无所不知的神。可真要事到临头,那就天晓得了。”阿杰想到自己往日那些其实不知所谓,表面却侃侃而谈、头头是道的模样,不由好笑,“哎,要是以我在科达比那西时的一般状态说这些话,我都会觉得自己有点愤青,怎么在这儿说的时候,就好像‘愤’不起来了?”
“愤青?唉,和在科达比那西呆过的人说话,想要不碰上这个标签也难哪。”毕竟,科达比那西人的心里大多充满着形形色色的不平,“在我印象里,科达比那西人的‘愤’好像都是从‘怨’里来的吧。”
“怨天尤人的‘怨’?嗯,就是怨天尤人的‘怨’…奇怪了,我在科达比那西无论做什么,多少都会有点怨气,怎么和仙子你在一块儿没多久,它好像就不见了。”还没等天女作声,阿杰又自顾说道,“而且,这也是我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说那么多话…”可不,就算和曼曼在一起,有的也只是相知情侣间偶发的爱意缱绻,从不曾有过这般发自心底的释放。阿杰这才隐约觉得情爱只是心的一个层面,而这却通往根底。
松弛状态下,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有一搭没一搭。
对仙子而言阿杰心底依然是透明的,“说起来,对还处于科达比那西状态下的人而言,活着,怎一个‘累’字了得,而且在科达比那西,这种累还是无人可诉、无法可解的…”
“只有小时候,和我那些同学、朋友,才有过一点无话不说的日子。。。”回想间,那样的日子已恍如隔世,“可长大以后,无论和什么人,如果不是为了应付具体事务或有什么需要,那除了说些无关痛痒的应景话,其实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虽然可以看起来聊得很热闹…就连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恋人之间都是如此。就好像到了后来,每个科达比那西人都被同一种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迹的力量掐住了喉咙,他们全都失去了真声,只剩下同一种假音…真正事关痛痒的东西,在科达比那西人之间是没法说的,也是科达比那西人根本不知如何去说的…”就算和曼曼也是如此,阿杰明知自己是爱她的,但在科达比那西,爱也无法阻止人落入那绝对的窠臼,现实中的爱也只能用那种必须的图景来证明,由此也让爱渐渐失去了魂灵。。。
仙子只是静静听着…
“而且那些东西是绝对碰不得的…人只能按它的…审判…无所不在、不可抗的审判…行事…科达比那西人可以说的…其实只有那套审判下的判词…因为那是他们唯一认识…唯一可能认识的东西…或者说…只有经过那审判裁决的东西,才是科达比那西人可以认识的东西…于是科达比那西人的一切认识…到头来都成了囚禁他们的枷锁…”
“‘科达比那西’,在阿尼卡提亚语里还有一层意思:那是个被神话统治和奴役的世界…”
“神话?”这两个字一下让阿杰咂摸到了什么,就在他自以为所知的一切与他亲身感受到的一切之间…“妙哉,妙哉…科达比那西人所知的一切,或者说他们信以为真的一切…不从来全都是‘神话’吗?因为科达比那西人只可能以神话的方式来认知一切…科达比那西式的认知所能成就的,只可能是…神话…”
阿杰隐约察觉到了那种分裂感开始的地方,那种几如与生俱来、存在于自己对一切时间的体验中、作为存在之底色的分裂感——先验中即判然对立的绝然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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