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名枪姬众在苏琳的率领下,陪同兰德回到了王宫。贝奥正在王宫大门后的大型庭院里等待他,排列在贝奥身边的是雷行众、黑眼众、寻水众和来自其他每一个战士团的艾伊尔男人。他们站满了庭院,又一直挤进从宫殿正门到仆人走廊的每一个门口。一些艾伊尔人从宫殿低层的窗户向外望着,等着轮到自己出去。整个庭院里只有一名非艾伊尔人在等待他。在艾伊尔人聚集的地方,提尔人和凯瑞安人(特别是凯瑞安人)都会远远地避开,那个例外和贝奥一起站在通往宫殿正门的宽大灰石阶上——派文手里擎着旗杆,猩红的旗帜垂挂在旗杆顶端,一如往常,与周围的艾伊尔人一样,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艾玲达坐在兰德的鞍后,她紧紧地抱着他,胸口压在他背上,直到他下马时才将他放开。在码头的时候,艾玲达和智者们说了一些话,兰德觉得那不会是他应该听到的话。
“随光明而行,”艾密斯一边说,一边碰了碰艾玲达的脸,“小心守卫他,你知道他肩上有多么大的责任。”
“你们两个的责任。”柏尔对艾玲达说。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麦兰焦躁地说:“如果你成功了,现在就会容易很多。”
索瑞林哼了一声:“在我那个年代,就连枪姬众也知道如何控制男人。”
“她比你们所知道的更成功。”艾密斯对她们说。艾玲达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臂,阻止智者们继续说下去,那只雕刻着玫瑰和荆棘的象牙手镯从她的手腕上滑落到臂肘的位置。但艾密斯不理会她表达到一半的抗议,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等她告诉我们,但既然她不肯——”她看了兰德一眼,猛地闭上了嘴。现在兰德就站在距离她们不到十步的地方,手里牵着杰丁的缰绳。艾玲达转过身,看到艾密斯注视的目标,红晕立刻涌上双颊,又飞快地退去,让她被太阳晒黑的脸庞也仿佛失去了血色。四位智者则用无法解读的木然眼光盯着兰德。
亚斯莫丁和麦特牵着他们的马走到兰德身后。“女人在摇篮里就学会了这种眼神吗?”麦特嘟囔着,“还是她们的母亲教她们的?我要说,伟大的卡亚肯如果在这里继续停留一会儿,他一定会挨耳光直到耳鸣的。”
兰德摇了摇头,伸手扶住正在下马的艾玲达,将她从花斑马的背上抱了下来。片刻间,他抱着艾玲达的腰,低头望着她碧蓝色的眼睛。艾玲达没有将头别开,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但双手逐渐握紧了他的手臂。智者们所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艾玲达是智者派到他身边的间谍,她也确实问过他向智者隐瞒的一些秘密,但那只是因为她非常生气他对智者们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从没有对他使过手段,从没有刺探过他,她也许很粗鲁,但没有任何狡诈。兰德曾经考虑过艾玲达有可能和克拉瓦尔派来的那些年轻女人们是一样的,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假设。艾玲达绝不会让自己被如此利用,而且,就算她真的是被派来引诱他的,但在他们已经有了那样共同的体验之后,她却会拒绝他吻她一下,更别说那是他将她追逐了半个世界才拥有的体验。这种猜测绝对不可能。虽然她能很随意地在他面前赤裸身体,但这肯定和艾伊尔特异的习俗有关系,而他在她没穿衣服时的尴尬表情一定让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那么,她的成功到底指的是什么?在他的身边隐藏着无数阴谋,所有的人都在算计他吗?他能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这条银项链是谁给她的?
“我也很喜欢这么爱抚一下。”麦特说,“但你不觉得这里有太多人在看着吗?”
兰德放开艾玲达的腰,向后退了一步,艾玲达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她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同时慌乱地嘟囔着骑马给裙子增添了多少皱褶。他看见她的脸颊变得通红,嗯,他并不是有意要让她感到困窘的。
他皱起眉向庭院里扫视了一圈:“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能带走多少人,贝奥。”现在枪姬众已经簇拥在庭院通向正门的坡道上,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移动的空间了。每个战士团都派出了五百名成员,意味着这里聚集了六千名艾伊尔。宫殿里的走廊也一定挤满了人。
高大的艾伊尔首领耸了耸肩,如同这里的每一名艾伊尔一样,他已经将束发巾围在了头上,随时准备拉起面纱。没有猩红色的头带,但至少有半数艾伊尔人在额前都画了黑白两色的碟形图腾。“每根枪矛都会追随你的意愿。那两位两仪师很快就会过来了吗?”
“不。”看来艾玲达没有让他再碰她是对的。因为不知道哪一个是艾玲达,兰飞儿试图同时杀死她和艾雯。哈当是怎么知道的?没关系,岚是对的,女人们如果过于靠近他,只能得到痛苦和死亡。“她们不会过来了。”
“据说在河边出现了……麻烦。”
“一次伟大的胜利,贝奥。”兰德疲倦地说,“以及极高的荣誉。”但那不是我赢得的。派文走过贝奥,站在兰德侧后,瘦长的刀疤脸显得肃穆而庄严。“那么,整座宫殿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兰德问。
“我听说,”派文挪动着下巴,似乎是在考虑着该怎么说,兰德发现派文身上原来那件破旧的乡下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优质红色羊毛外衣,在胸口两侧各绣着一条龙,“你要走了,不知在哪听见的。”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兰德点点头,在这座宫殿里滋生的谣言如同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霉菌,但只要雷威辛还不知道就可以。他搜索了一下覆盖着瓦片的宫殿屋顶和高塔的顶端,没有乌鸦,他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过乌鸦了,但听说有人宰杀过,也许现在那些乌鸦全都在躲着他。“准备好。”他抓住了阳极力,飘浮在虚空中,摒除一切思想。
信道的入口出现在台阶下面,先是一条似乎在不断旋转的耀眼细线,然后细线张开成为一个十二尺宽的方形窟窿。艾伊尔人的队列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站在前排的艾伊尔人能看见那个入口,如同一块烟雾缭绕的玻璃,空气中一片朦胧的闪光。但对于艾伊尔人来说,即使让他们从宫殿的墙壁中穿过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如果从侧面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一条发丝般的光线,只有最靠近的寥寥数人能看见。
十二尺是兰德力量能达到的极限,亚斯莫丁告诉过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于信道,导引多少阳极力并没有很大关系,至上力的作用只限于制造出入口,而在信道里面则存在着另外的因素。梦中之梦,亚斯莫丁这样称呼它。
兰德迈步走过入口,他的脚下升起一个平台,外观非常像刚才庭院里的石板地面,但在平台以外的地方,只有彻底的黑暗。四面八方都通向虚无,永远地虚无,这与黑夜并不一样。兰德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和脚下的石板,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他可以看看自己能做出多大一块平台了。随着这个想法,更多的石板同时出现在他周围,完全都是那座庭院地面的复制品。兰德想象着它继续变大。灰色的石板迅速地扩张,一直延伸到他视野的边缘。他愣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双脚正在石板上向下沉陷,石板看上去和原先没有差别,但它确实变得有些像软泥一样,不停地从他的靴子下面冒出来。他急忙将平台缩回成只有一块铺底石板大小,然后以铺底石板的宽度一圈圈逐渐向外扩张。很快他就发现,顶多只能让面积达到比他第一次扩张平台时稍大一些的程度。这时的平台看上去还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让他向下陷,但只要再向外扩大一圈,它就变得仿佛是……一层薄壳,只要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将它踩裂。这是因为它所模仿的石板材质最大只能支撑到这种程度?还是因为他一开始没有把它想象得更大一些?我们的限度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这个想法不知从什么地方滑了出来,让他吃了一惊。而且我们还会毫无道理地用它们去限制别人。
兰德感觉到自己正在发抖,在虚空中,这种感觉就像是察觉到另外一个人在发抖。这提醒了他,路斯·瑟林还在他体内,在与雷威辛战斗的时候,他必须小心不会陷入争夺自己的战斗里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许已经……不,发生在港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会反复咀嚼无可挽回的往事。
他消去平台最外圈的石板,转过身。贝奥正等在一步之外、方形入口外面的阳光中,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派文和部族首领同样镇定。派文会高举着他的旗帜,紧跟在他身后,哪怕是直入末日深渊也不会眨一下眼。麦特将帽子推到脑后,抓了抓头皮,然后又将它扣回脑袋上,嘀咕了一些骰子在他脑子里之类的话。
“壮观,”亚斯莫丁低声说,“相当壮观。”
“等别的时候再歌颂他吧,竖琴手。”艾玲达说。
她是第一个走进入口的人,眼睛看着兰德,而不是自己双脚所踩的地方,就这样一直走到兰德面前。但当她走到他身边时,她忽然用力转过了脸,将披巾挂在臂肘上,开始仔细端详周围的黑暗。有时候,女人真是造物主创造出来的最奇怪的生物。
贝奥和派文紧跟着艾玲达踏上平台,然后是亚斯莫丁,一只手抓住勒在胸前的竖琴匣带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剑柄,连指节都握得发白了。麦特大摇大摆地走进入口,脸上却显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情,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仿佛是正在和自己争论着什么,兰德只能听出他说的都是古语。苏琳以维护兰德的荣誉为理由,是贝奥之后第一个踏上平台的艾伊尔战士。在她身后,艾伊尔战士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不止是枪姬众,还有谭沙雷——真血众、法阿达扎丁——鹰血众、红盾众、曙奔众、岩狗众和刀手众,所有战士团的代表不分先后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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