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正门承天门附近,千步廊西侧,北镇抚司如一头猛虎巍然盘踞,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六部隔街相望,坐落于国家权力核心之地。
手下一名小旗奉命前来时,千户沈柒正将一纸密报在烛火上点燃,迅速烧成灰烬。
密报上只有短短两行字:“伤势无碍。豫王欲狎之,遭当头殴击,悻然而走。”
灰烬在指间碾成粉末,沈柒漫不经心地吹了口气,问道:“国子监司业于涌之子于成家中,可有安插暗哨?”
小旗跪地回禀:“有两个长随,平日里与西市的混混往来,也受过些儿好处。”
沈柒吩咐:“你换上便装,去暗会此二人,教他们窃取主人家的书信手迹来。”
小旗心领神会,奉命去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便拿了叠纸稿回来。
沈柒一张张翻阅,多是家书,间或几页小令涂鸦,待看到其中一句“斜月梧桐井,波光跃上朱堇墙”,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轻笑:“便是在这里了。”
他取笔在“堇”字旁边添了个“木”,而后写了张禀帖,告于成一个“不避圣讳,谤讪君上”,使人投递与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
原来景隆皇帝名朱槿隚,时人为避君讳,“槿、隚”二字是绝不能用的,须得改字、空字。即便一定要用,也得缺笔,因而“朱槿花”只敢写做“朱堇花”,或是用别称“佛桑花”代替。如不慎犯讳,大则下狱,小亦杖责。
未几禀帖传回来,果然批了个“捕”字。沈柒当即点了二十来个缇骑,呼啸驰骋去到于府,拿麻绳将于成捆回,枷了三木,直接下到狱中。
披枷带锁的于成没了世家子弟的光鲜,涕泣交加地喊“冤枉”。
“好大一棵木,没的冤了你?”沈柒抖着他的文稿,森然道,“还不止是犯讳。‘波光跃上’,那佛桑花便在下了,天子乃万乘之尊,至高无上,这写的不是谤君却是什么!看来不动刑械,你便不识得君威。”
要知锦衣狱刑戮之峻酷,天下闻名丧胆,断脊、钩背、剥皮、抽肠……名目不下数十种,光一听就叫人心胆俱裂,吓得于成三魂七魄全飞,磕头如捣蒜。
沈柒不屑一顾地锁了牢门,回到堂上。
不多时,国子监司业于涌连朝服也来不及脱,急匆匆赶来。
文字狱这种事可大可小,端的看经手的人怎么处理,于司业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识时务地带了两大箱金银和宝钞,来赎儿子。
可惜,这次的锦衣千户却不循常理,钱不收,人也不放,明摆着要置他儿子于死地。
若是寻常诉讼,哪怕人命官司,于司业也能卖情面、托关系,周旋一二。可这犯讳谤君的罪名,谁敢碰手?万一捅上去便是个判斩的死罪,恐还要株连亲族。
迫于无奈,堂堂正六品文官,给他们既忌惮又不齿的鹰犬下了跪,苦苦哀求。
沈柒冷不丁道:“卓岐一死,祭酒之职空缺,你这个司业是不是就该顺理成章顶上?”
于涌震惊:“你、你是说……”
沈柒俯身,用刀鞘末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儿子的命和上司的命,孰轻孰重?”
于涌声音颤抖:“卓祭酒于我有知遇之恩……”
“所以你大义灭亲时,证词才更加有力。”沈柒笑了,如寒刃上映着一抹腥冷血色,“你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要么还是回家,等着给儿子收尸吧。”
于涌呆滞片刻,神情痛苦挣扎,最后伏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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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床修养月余,苏晏身上的杖伤渐次好转,日常行止已无大碍。豫王送的滇药十分管用,残留的疤痕变得浅淡,再过一阵子想必就完全消了。
吴名的伤比他重得多,但因体质强韧又身负内功,痊愈速度却比他快。十余日便可下床走动,自个儿把碍事的绷带拆了。
苏晏那下才看清,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形劲瘦,个头不算高,目测过去一米七五左右。五官端正坚毅,目光却冷锐阴暗,像黑暗中蓄势待发的尖刺,又像沸腾后归于死寂的沼泽,使得称不上英俊的长相极具辨识度。
吴名沉默寡言,除了同室的那天夜里,向他吐露过行刺内情之外,一天说不上五句话。吃饭、用药、打坐、睡觉,日常行为规律且枯燥,只求用最快的时间养好伤,手刃杀亲仇人,有如被刻骨之恨画地为牢的囚徒。
同样在养伤的苏晏闲得无聊,忍不住想逗他说话。
“你真是个杀手?杀个人得付多少银子呀,客户又是怎么联系到你的?”
“你们杀手有没有组织或者帮会,比方说青衣楼啊、幽灵山庄啊……”
“江湖上有没有十大杀手排行榜?你排第几位?”
“你的武器就是剑吗?应该还有后手和底牌吧,什么奇诡兵器或者师门秘术之类?”
“哎,说句话嘛!只要你每天陪我聊会儿天,这段时间的住宿费、医药费就全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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