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夜读,周围寂静,令窈从书后抬起脑袋,默背完文章,才敢悄悄往前方平头案窥一眼。
楠木玫瑰椅上,孟铎靠背端坐,一手拿书,另一手搁于膝间。他翻过书页,目不斜视,唇齿微启:“有事向我请教?”
令窈确实有事请教,但不是为书中文章,而是因为疑惑今日孟铎的态度。他竟然不为华家的事训她,真是奇怪。
这个人明明说最厌恶她这种为虎作伥的小孩子。往日种种言论,她可是一刻都不敢忘,一字一句都牢牢记着呢,她记仇得很,今日尊他为师,明日指不定怎样。
令窈将话压在舌尖底下,酝酿三四次,终是问出来:“先生不是嫌我嚣张跋扈吗?为何今日不借机训我?”
孟铎放下书,打探的眼神扫过来,看得令窈后背一凉。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冷的人,仿佛骨子里带出来的寒气,他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无,甚至比舅舅坐在龙椅上笑斩言官时更令人颤栗。
“我虽不喜你肆意妄为的性子,但这不代表我不赞同你的行事。”
令窈单手撑下巴,往书案前倾:“先生自己听听,一句话说出来,竟叫人摸不着脑袋。既然不喜,哪来赞同?”
“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除了喜欢与厌恶,还有第三种。”
“是什么?”
“求而不得。”
令窈诧异,捂了双颊,毫不害羞:“呀,先生对我求而不得?”
“笑话,你一个小孩子,我为何要对你求而不得?”
令窈不依不饶,眼中簇起笑意:“刚刚先生自己说的。”
孟铎一手执笔,没沾墨的铁头兔毫掠过玳瑁盏内茶水,随意在令窈面上画一个半湿的矜字,不再与她争辩,而是问:“人活在世上,自当潇洒快活,若叫你憋屈终老,你愿不愿要百年寿命?”
令窈回答干脆:“不要。”
孟铎含笑拿了巾帕为她擦拭面上湿漉漉的小字:“可是很多人却不得不要。”
令窈转眸思忖,得出结论:“先生羡慕我?”
孟铎:“羡慕你年幼无知,不知前途多舛命数多变,光是这份鲁莽,就足以让人求而不得。”
这下令窈听明白了:“先生讥讽我。”
孟铎难得夸她:“聪慧。”
令窈扭着腰肢坐回去,闷头继续看书,不一会,攥着书页的手有温热肌肤靠上来。
孟铎抚平被她抓皱的书,缓声:“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如今能够肆意妄为,无非是你圣眷正浓,外人才会对你百般迁就,待年岁一长,圣上还未接你回宫,便不再有人将你当回事。”
令窈暗自感慨孟铎心思灵敏,可惜,他说的话,只对了一半。
天下迟早要乱,王孙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到时候大家谁都躲不过去,再如何打算筹谋,也不能周全。既然如此,趁她现在还有任性的资本,她肯定不能亏待自己。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再说。
“在想什么,如此专注?”
令窈做沉思状,语调严肃,声音稚气:“我在想,如何施障眼法,好让别人晚些瞧出端倪,不要太早看破我其实是只软脚虾。”
孟铎薄唇微扬,伸手将她摊在脑门上的书拿下来:“闲话少说,继续学《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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