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经年回到上海的时候,去薛家和东家林老板家里送完节礼后就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两个女孩子则是于正月十六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有好事的同学提出让两个学妹到一间教室一起学习,因为她们现在上的课其实已经差不远了。但是被老师集体拒绝了,怕两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子被这群师兄师姐给带坏了。
新学期和旧学期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Lucy被tom给送回了美国和两个姐姐一起上学了,Jones夫妻不是没想过就让Lucy在中国读书,是这孩子实在太皮了,夫妻俩都扛不住。而Jenny女士前段时间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发现乳腺不太好,医生建议她避免情绪激动,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Jenny的身体要紧,就让tom连夜扛着轮船把小恶魔送回了老家。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过,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就是有个同学连续请假,请假本来没啥,只是请假的班里最刻苦的同学,请的又太久,所以显得有点不寻常。大家都没在意,谁家里还没能有点儿事呢,所以就连苏灵均老师也开始请假,大家才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谁也想不到苏老师请假归来的时候,会那样难过。那天他们上完课,老师们喊着方南雪和池净月去办公室吃Jenny自己烤的小面包,Jenny喜欢这两个姑娘,所以平日里做了什么都给她们留,有时间也多做些让两人带回去,也愿意教他们这些怎么做,做面包的工具当然是tom走之前专门开车送到这边来的。他们刚吃完,准备散去的时候,苏灵均走了进来,面对着其他人的招呼置之不理,默默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众人初时只觉得他赶路累了,没有在意。直到王怀远倒了水放在苏灵均的桌子上才发现不对。
苏灵均双眼无神,眼睛呆呆的望着虚空,那双往日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犹如被吸走了魂魄和精血的干枯尸体。王怀远大惊失色,喊道:“小苏、小苏你别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众人听的不对,围过来看着苏灵均才发现异常。
顾维民看着眼前的场景,也有些吃惊,立刻开口安排方南雪和池净月放学。苏灵均此时像是回过了魂,开口制止顾维民的安排,“让她们听吧,她们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见识一下这世间的凄惨和黑暗了。现在看到好过以后突然看到。”顾维民沉默了,然后妥协了,说:“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吧。Jenny,麻烦你去门口看看接他们的人今天来了没有,若是来了,让他们去王大爷那边等,就说今天我要检查他们的课业,要晚一些。”
安排好之后,顾维民蹲在苏灵均面前,开口道:“小苏,我们认识七年,共事也有三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你这般模样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告诉我们。若有什么问题,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苏灵均的情绪像是蓄水的闸在经历了多天的暴雨之后突然被打开,如开闸泄洪一泻千里,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嚎啕大哭,等过了一会儿,止住情绪,起身洗了把脸,复又回来坐下,平静的道:“阿林的哥哥死了。前日被处决的。”几人大惊,阿林就是那二十几个学生里面最近请假的那个同学。
顾维民皱眉,问到:“为什么死的?人真的他杀的?阿林的哥哥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阿林呢?”
苏灵均:“阿林带着他哥哥的尸体回去了,我昨日送他们到的家,我怕阿林出事,在他家一直守着。我看着阿林母亲晕了过去,看着阿林像行尸走肉一样守在他哥哥的尸体旁边不吃不喝,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拖了他们邻居照应,我就逃出来了。”“阿林的哥哥过完年后,正月初八那天就回了上海,正月初九去了我家拜年,我留他吃了饭送他走的,他走的时候还说他会继续努力攒钱,以后送阿林上大学,我还和他说,不要怕,如果阿林能考上大学,我会资助一部分的,让他不要那么担心。他是笑着走远的。”
方灵均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正月十九阿林的老乡传回消息,说阿林哥哥杀了人,被警察局抓了。阿林当日就来学校请假去了上海,我不放心,给了阿林我家的地址,让他先去我家。我也打电话给我哥哥,让我哥帮着阿林打探一下情况。可是阿林去了上海没有找我哥,他躲在他老乡的宿舍。一直到二十五号我哥打电话给我,说查到了阿林哥哥的信息,因为阿林哥哥工作的地方鱼龙混杂,又因为没有阿林的出面,所以阿林的老乡们不肯说实话,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直到他们在阿林老乡们的宿舍找到阿林那些人才肯说。阿林哥哥卷入了一桩杀人案。情况复杂,阿林去只能是给他哥哥收尸。我是二十六号赶回的上海,我哥求了人,才知道阿林哥哥关在哪里,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让我在陪着阿林在监狱见了他哥哥。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啊,被关押得没有什么精神了。我们是隔着栅栏见到他的,阿林见到他哥哥的时候,他哥哥没有被动过刑的样子,阿林以为他的哥哥只是被冤枉了,所以阿林守在上海,要等到哥哥出来才肯回来。”
“可是”方灵均哽咽着,“可是我哥哥告诉我,阿林的哥哥没有被动刑是因为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人打算审,他们都知道阿林哥哥没有杀人,都知道在那个人死的那天阿林哥哥根本不在场,都知道阿林哥哥和那个人从来就不认识。可是那又怎么样,那个人死了,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杀人的罪名,警方要一个凶手交出去,也只要交一个凶手出去。只要一个凶手,哪怕这个凶手无辜,哪怕这个凶手在最贫困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伤害别人的想法,只要警方觉得他可以成为一个凶手就够了。”
方灵均的嗓音更加沙哑了一些,王怀远给他的杯子里放了一块糖,说到:“小方,你喝一口水。”方灵均机械的端起杯子,继续说:“阿林在我的家里住了下来,他在等着他哥哥出狱。我心想,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希望,求着我哥多关注这件事情,我和我哥说阿林是我班上最努力成绩最好的学生,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我求他别让阿林绝望,别让我绝望。可是我哥哥带回来的是阿林哥哥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他说他尽力了,再查下去阿林就活不成了。阿林的哥哥被处死的前一天,说想见我。我哥带我去了,仍然是隔着栅栏,阿林的哥哥没有哭,他只是颤抖的打着手语问我,‘我从来没有做过害人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害人的想法,为什么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不公平。你和我说只要努力生活,生活就会变好,我努力了,可我没有看到任何的好转,你在骗我。我的生活糟糕透了,我现在要死了,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从来不敢想改变我的生活,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不会再有未来了。’”
方灵均放下了水杯,“阿林哥哥被带回牢房的时候,我和他一样绝望。我不敢告诉阿林,可我不能不告诉他。当我告诉阿林他哥哥要死的时候,阿林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他缩在墙角,牙齿死死的咬住拳头,直到鲜血流出来,我哥哥把他死死的抱在怀里。等他再说话的时候,他说:‘方老师,可不可以,帮我把我哥哥的身体要回来,我想带我哥哥回家。如果可以,我想见我哥最后一面。’阿林的哥哥不肯见阿林,让我哥和我说,他不想让阿林看到没有罪的自己被弟弟一直所信仰的国法和正义所杀。”
方灵均已经不再流泪了“我哥带着阿林的哥哥回来的那天,阿林抱着他的哥哥坐了一整夜。我买好他哥哥能穿的衣服,想让他走的体面一些,希望他穿的好点到了下面不要再被人欺负了。阿林给他哥哥换上了新衣服。拒绝了我给他哥哥买棺材。他背着他哥哥上了马车,一路上掀着车帘子,给他哥哥说到了哪里了,到家的时候,阿林和他的母亲说哥哥睡着了,别吵醒他哥哥。他们的母亲当时就晕过去了。我找了大夫把她救醒。我没有办法去面对阿林和他的母亲,托付左邻右舍照顾他们母子,我是逃回来的。”
方南雪听的内心沉闷,强撑着精神和顾维民告辞,走之前说确定下来阿林哥哥的葬礼,告诉她一声。她想去送一送。
方南雪和池净月回了家,一路上二人不发一言。等到家草草的吃了饭和池太太说了同学的哥哥死了,等葬礼的日子定下来,她想和池净月一起过去看看。池太太虽有不解,但是看着两个孩子的神色沉重,点头同意了,只是叮嘱说不能落单。
顾维民给方灵均服了些安神的药物,可是方灵均睡不着,他们坐在教学楼前面的空地里,方灵均抬头看着天,问:“老顾、怀远,你们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王怀远闷闷的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方灵均苦笑:“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没有罪的人枉死,可真正的凶手就这样逍遥法外,我无能为力。我在想我这经年所学为何、所求又为何。”
顾维民:“小方,于这世间公理,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要向前看。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活,你要帮着阿林安葬他的哥哥。以后阿林的生活和学业也还要你来照顾。你对阿林哥哥的死无能为力,但你能帮助阿林成长,让今日受到不公的人,来日有可以反击不公的力量。”
方灵均:“枉我读书多年。我读的了圣贤书,却管不了窗外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道啊。”
第二天,王怀远早起去喊苏灵均起床,却见床铺早已空了。苏灵均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王怀远拿起来看,上面写着“我于睡梦中闻到一股臭味而起身寻找,终于在柜子里发现一具少年人的尸体,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曾经的自己。”王怀远看的想哭,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这个混乱的时代,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顾维民看到王怀远站着不动,走进来看到了苏灵均留下的字条,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你我在这偏僻小城教书,不参与罪恶,已经是极限了。我知道你想说无视罪恶就是参与罪恶,可是,怀远啊,这世道之苦的根源,非你我三人可以撼动。你我既选了教育兴国一途,就只能坚持走下去。你我所教之学生,若有一人有撼动这根源的决心,便是你我三人的传承不断。若有多一个,希望就多一个,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能教出更多的有这样决心的人。”王怀远沉闷着说道:“我幼时不知为何牛体型硕大却被一根细细的绳索拴住而不敢反抗,父亲告诉我,牛鼻子上的肉最软最怕疼,所以一根小小的绳子就可以禁锢着它劳作一生。后来长大之后才发现,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时间这道为人生织锦的梭子啊,织出的全是和我少年时的梦想背道而驰的样子。”
等到方南雪在上课的时候,才知道方灵均又请假了。她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课的,池净月也是一样,昨晚两个小姑娘都心乱的很。等到第一节课上完,方南雪叫住王怀远,说阿林哥哥的葬礼时间出来时,让她们去一下,已经和家里说过了,王怀远点点头,打算过去阿林家里看看,他怕方灵均撑不住。
葬礼的时间定在二月初二,是个晴天。
方南雪和池净月穿着素净,跟这几位先生一起去了阿林家,学堂的学生也都去了。当他们到达阿林家里的时候,看到的是阿林哥哥的棺木和跪在灵前的阿林。才不过十五天,阿林的头发全白了。
他才21岁,他父亲死后,家里实在支持不起他读书,是后来哥哥跟着老乡去上海做事情,做了好几年才攒了他读书的钱,哥哥再苦也不曾当着他的面说过,也耽误了哥哥自己的亲事,只是每次见面都叮嘱他用心。等到封棺的时候,阿林母亲哭着往儿子的棺木上想看儿子最后一眼,被跪在地上的阿林死死的抱着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就这样被抬到了山上,任由别人将他埋进了土里。方南雪看着这对母子,看着方灵均全程红着眼框和司仪一起安排事情的样子,心里知道只怕短时间他们都出不来了。
当夜,两个女孩子是一起睡的。尽管方南雪还是害怕阿月发现她不是真的方南雪,可是她太难过了,她觉得阿月也很难过,如果她和阿月在一起,应该能好一些,所以她和池太太打了声招呼就跑回房间抱着枕头去了阿月的房间。池净月开门看到阿雪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两个女孩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方南雪看着挨过来的阿月,终究是心软,伸出胳膊拥住了这个才十六岁多的女孩子,拍着背安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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