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冯和黄石的请罪奏折再次递到了北京来,内阁再次拟了一个“严责”的票,少年天子看过之后就下令把值班的阁臣和兵部尚书招来进行御前会议。今天在文渊阁内执勤的正是李标和钱龙錫,他们闻讯后急忙和兵部尚书王洽一起赶来面圣。
“朕早就说过,这个俞咨皋不堪大用,闽省官军已经把海寇从陆面上肃清快一年了,就差直捣虎穴、一举成擒,可这个俞咨皋每次都损兵折将,真是无能之至!”
“圣上英明,只是黄帅这次又把全部的罪过都揽过去了。”李标向皇帝表示内阁也有苦衷。黄石说是他把俞咨皋拉去喝酒的,所以要处罚也只有先处罚黄石。而黄石力主剿策以来,官兵在陆地上所向无敌,很快就把海寇赶到海岛上去了,最近半年来海寇甚至已经丧失掉骚扰地方的能力,所以黄石的功绩还是很明显的。
而且最近海寇连续请求招安,语气也越来越谦卑,那个刘香七还曾跑去广东要求招安。但福建布政司态度异常强硬,所以广东布政司也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一切都让皇帝和阁臣觉得形势大好。兵部尚书王洽也附和着说道:“圣上,闽海之事以臣观之,黄帅有操之过切的嫌疑。如果同意招安的话,恐怕早就平定了。”
现在闽海的海寇只求特赦和保留船只,以前的嚣张气焰已经全消。李标觉得如果他是福建巡抚的话,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接受。只是黄石和朱一冯都坚决反对,他们二人毕竟是地方文武大员,具体的招安条款总要由他们来定。在这个问题上内阁也不好多说话。现在听到皇帝问起,李标就清清嗓子启奏道:“圣上,福建巡抚和黄帅都说海寇地船大多是抢掠来的民船,现在赦免他们恐有鼓励他人为盗的后患。他们持论甚正,所以内阁也无法批驳。只是海寇自度不能幸免,就垂死挣扎以致迟迟不能靖海成功。”
“是啊,黄帅一向主张除恶务尽,这个朕是知道的,朕也是很赞同的。归根到底还是俞咨皋无能,一开始就是他把半个闽省都丢给海寇了。现在黄帅把全闽都平定了,区区几个小岛他就迟迟拿不下来。”崇祯先是发了一通牢骚,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如果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的话,那就再饶俞咨皋一次吧,朕总得给黄帅一点面子。”
福建持剿策以来,福建布政司唯一的要求就是截流本省两年税款,正税加辽饷总共差不多是六十万两银子,崇祯倒也不觉得太多。而且黄石把西南给他平定了,这样朝廷不但不用再向西南投钱,而且还可以从那里收税。不过让皇帝感到奇怪的是,福建不但没有额外加赋,就连其他省都加的辽饷也没有加,这两年朱一冯只收了张居正当年给福建定下地正税。统共还不到十万两银子。
因此少年天子对福建搞的那个大借款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看过最近的福建布政司的报告后,皇帝更觉得大借款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了:“朕一直听说福建这个省多山少地,结果福建巡抚和黄帅居然随手就能借到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而且看起来还远远没有枯竭,这闽省哪里穷?根本就是富甲天下嘛。”
李标小心地回答道:“圣上说得是,不过这个借款总是与民争利……”
崇祯兴致勃勃地说道:“确实是与民争利,不过朱大人和黄帅都说了,不消灭海寇就不能让商民安心进行海贸,渔民也无法安心出海打鱼,所以只有先借后还。再说福建巡按御史不是说闽省百姓都踊跃借钱给黄帅嘛。”
福建的巡按御史已经连续弹劾黄石、朱一冯和俞咨皋好几次了。不过俞咨皋倒是一堵挡风的墙,这两次大败后俞咨皋差不多承担了御史八成以上地火力。有他在,黄石和朱一冯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攻击,翻来覆去也就是说朱一冯和黄石识人不明。既然黄石出死力保俞咨皋,那御史也就没有什么办法。
福建巡按御史不停地攻击巡抚的同时,倒也提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靖海大借款。福建百姓踊跃购买债券的行为也算是巡按御史的另一发炮弹,他认为既然军饷充足,那迟迟不能解决问题自然是朱一冯无能。
不过御史弹劾归弹劾,他们也承认闽省的局面在不断好转。海盗的士气一蹶不振。从四个月前开始,海盗从福建本土获得的补给开始降低到五成以下,不少东西都是刘香七从广东运来的。虽然从广东运输补给价格又高量又少,但毕竟还能帮海盗吊着一口气,因此御史现在骂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的时候,一般也都带上了肇庆镇和广东布政司,说他们如果像福建政军部门这么坚定的话,那海盗早完蛋了。
虽然黄石很厚道地没有把黑锅往广东那边扣,但朱一冯请罪的奏章中却已经暗有所指,话里话外地想把不能速胜的责任推给广东。朱一冯也一直在力保俞咨皋,他和黄石都有尚方宝剑,说话的嗓门显然要比福建巡按大,既然这两人不拿俞咨皋当替罪羊,那么只要福建省的局面持续好转,朝廷就不可能硬要处理俞咨皋。
李标连忙顺着崇祯地话说了下去,他知道皇帝对朱一冯和黄石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地:“圣上说得是,福建巡抚虽然有些自视过高,但总的说来边才尚可。目前看起来两年期限内海寇还是能平的,而且福建巡抚此次抚平闽省,不费朝廷一钱银子,也是有功的。”
“当然有功,而且是大功!要是各省巡抚都有福建巡抚一成的才能,朕就不用加赋了。嗯,如果福建巡抚真能把这借款还上的话,朕看他就不仅仅是边才尚可了,而是颇具相才。”崇祯沉思了一下,就把内阁的票拟递了回去:“这票内阁拿回去重新拟过,此次水师失利朕以为还是小挫,不宜大加鞭挞。”
“遵旨。”
从大殿退出来以后,李标和钱龙錫并肩走回文渊阁。路上李标若有所思的说道:“黄石从福建去贵州、然后又从贵州走回福建,来回路上没有发生一起军民冲突。黄石还为沿途四省无数官员请功,说他们教化地方得利,结果有上百个官员因此得了考绩优等,对吧?”
“当然了。以往客军过境无不扰民,沿途无不叫苦连天。军队每过一地,留下的纠纷几个月都完不了。黄石这一路军民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当然都有教化之功,嗯,黄石不也得到了治军得力的嘉奖了吗?”
李标点了点头,伸出指头数了起来:“黄石从属东江镇那段不用提。他援助觉华那次,蓟辽督师就捞到大大的边功,那可是百年来对北虏第一功啊;然后黄石调去平定奢安之乱,张鹤鸣就加了太子少师,现在圣上又赐他一个武英殿大学士,把他留在北京时时垂询;从南到西黄石走了一圈,结果沿途各省的地方官都得了考级优秀……”
“嗯,”李标停住脚步,掰起了最后一根手指,然后抬头看着钱龙錫说道:“朱一冯给他监军的时间最长,已经有一年多了,现在不但朝野皆称朱一冯有边才,今天圣上还评价他颇有相才!”
“李大人你想说什么?”
李标直愣愣地看着钱龙锡:“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到底是黄石有相才,还是朱一冯有相才。”
……
崇祯二年正月,皇太极下书给袁崇焕以后。双方之间的谈判热度迅速升温,宁远、辽阳之间往来的使者不绝于道。双方通过几位著名的蒙古喇嘛为见证和中间人,围绕着岁币的问题进行着激烈地讨价还价,这交易也就随即在蒙古各部中传开。
一年前大明兵部尚书阎鸣泰信誓旦旦的绝不议和言犹在耳,明廷就又一次背叛了自己的盟友和诺言。很快,因相信阎鸣泰诺言而背弃后金的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朵颜蒙古等三十六部蒙古先后和皇太极会盟,至崇祯二年四月,仅仅四个月间,一度战火纷飞的后金西北边境就得到了完全的和平。
而且,随着蒙古各部的纷纷倒戈,后金政权不战而攫取漠南大片领土,并获得了男丁超过四万的盟友。至此,后金政权在西方取得重大进展。领土扩大了近一倍,并开始与大明的另一个军镇——暨镇接壤,喜峰口等地终于暴露在了后金军的威胁下。
在另一个方面,与后金开始议和后,袁崇焕遂迅速在三月初七上书朝廷,要求获得对东江镇的粮饷控制权。得到皇帝批准后,袁崇焕便中断了向东江镇的军饷和粮草供应。随后袁崇焕再次不通过大明礼部(外交部),越权直接下书给朝鲜国王,宣布朝鲜的贡道不再通过东江,严禁朝鲜再提供给毛文龙粮草和补给。
毛文龙猝不及防之下,一边上书控诉袁崇焕贪污东江镇的粮草和军饷,一边急忙向山东等地求救,希望山东商人能卖给他或者賖给他一些粮草和布匹,以便救急。和皇太极开始议和地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崇祯二年三月,袁崇焕下令给天津卫、登州、莱州各地,严令各地实行禁海,不许有一船一板下海,更绝对不许商人卖给东江镇一米一豆!
面对朝廷的严令,莱登镇官兵、各州府如临大敌,所有违禁下海的船只都会被收缴全部货物,敢于运输粮食和布匹给东江镇的商人都会被投入大牢。面对这种险恶局面,山东商人都拒绝再提供物资给东江镇,就是柳清扬的黑暗理事会也对此无可奈何。
三月底,东江镇放弃海州及其近郊;
四月初,东江镇左协放弃盖州及其近郊;右协放弃了坚守八年之久的宽甸等堡垒,十万军民尽数奉命撤向朝鲜朔州,随后左协又放弃了连云岛;
四月中,宽甸背后的朔州也被东江镇放弃,毛文龙下令在朝鲜的全部东江军向东江岛撤退;
同时毛文龙上书崇祯皇帝,弹劾袁崇焕贪污克扣东江镇军粮。还控诉了袁崇焕给山东、天津下达的针对东江镇的禁海令:“……臣读毕,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至臣署,言兵丁嗷嗷擦以至今日,望粮饷到,客船来。有复辽之日,各还故土。谁知袁督帅将登海严禁,不许一出海,以至客畏法不来。且山东布政使及青登莱三府官粮竟无影响,故尔各兵慌忙,云是‘拦喉切我一刀,立定必死’。况兼饥饿无食,不得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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