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剑派每年正月十日皆举行「开修」仪式,登上青城山彭祖峰之巅的「上清宫」参神。
燕小六第一次随长辈上山参与「开修」,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他正式成为青城派「研修弟子」后的第一个新年。
那天他们夜半凌晨就出发了,提着灯笼摸黑登上山道。为免黑暗中走散,弟子们一个手搭着另一个的肩头而行。燕小六排在最后头,他的右手搭着的正是好朋友侯英志。
虽然有灯笼,山路还是很黑,燕小六看不见要走的方向,完全是信赖前头的师兄领路前进。
登上峰顶时,刚好就是日出时分——这是青城派百年的传统,也是为何要选半夜出发上山。
师父和三位师叔领着众弟子进入「上清宫」。没有一人带兵刃进入宫门——「开修」是每年唯一一个青城派上下都不拿剑的日子。
金黄的旭日映照下,燕小六跟其他弟子分列站于「上清宫」的「老君殿」前,瞧着身穿白色道袍的掌门何自圣手提尘拂,代表全派师长弟子,神情凝重地走到太上老君的骑牛神像跟前,垂头默想。
——当师父在宫殿的走廊经过时,燕小六清楚看见:师父那双近年已开始患病的眼瞳,在朝日的照射中仿佛透明,那眼神清澄得很……
虽入了神殿,何自圣与青城派众人既不上香,也不跪拜,更未念什么祈福祷文。
何自圣就只是这样,站在神像前肃穆站立片刻,「开修」仪式即告完成。他不发一言,就带领着门人离开「上清宫」。宫里的道士也是见怪不怪,没有跟任何青城派的人招呼寒暄,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燕小六很感奇怪,也不明白这「开修」的意义——一年到头在青城派里,他从来都看不见有谁拜过神,「玄门舍」除了列代先祖的牌位之外,也无什么神台佛座。
直到离开「上清宫」下山的途中,燕小六才敢去找最健谈的二师兄丁兆山问。
「你不知道吗?我们剑派从前跟道门渊源深厚,所以虽然分家了,还是留下这样的礼仪。」
「那为什么师父不上香,也不拜神?」
「『神明可敬而不可祈』,是我们青城先祖的教诲。」丁兆山说着时,远眺青城山脚的风光。「凡武者要有大成就,最终还是要看自己。求诸于外,不论是人还是鬼神,都不是练武的正道。」
燕小六细味着二师兄这句话。侯英志也在一旁听着,不禁点头同意。
「你知道『归元堂』上面挂着『巴蜀无双』的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另一块更古老牌匾的吗?」丁兆山又问他。「现在改挂在宗祠里那块……」
燕小六当然进过先祖的宗祠,马上就想起来了。那牌匾只有两个字。
「写着『至诚』那块。」他点点头说。
「学剑,就是要忠于自己。」二师兄深吸一口山间冷冽的空气,仰头向天。
「至诚。」
◇◇◇◇
颜色呈灰黑的「静物剑」剑刃,穿透了樊宗的身体。
——这是董三桥和韩天豹瞬间的错觉。
燕横的「星追月」在最后一刹那往右一引,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刺进了樊宗左边腋下空虚处。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妇人之仁;也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是对是错。
他只是非常肯定的知道一件事情:
假如现在拿着这柄剑的人是剑豪何自圣,绝对不会愿意击杀一个在这种状况中的敌人。
身为青城派最后的弟子,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刺空了这剑的一刻,他的心仿佛豁然开朗明澄,自入西安府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一刺完他马上收剑,剑尖顺势一抹,只在樊宗左胸侧划了道浅浅的血口,后退跳出了战圈。
董、韩二人看见,还以为是燕横长剑从樊宗心胸拔出喷射的血花,一时都把控制樊宗的手劲放松了。
本来从容就死的樊宗冷静异常,没放过这个机会,忍耐着左肩关节极端的痛楚,抬臂伸手,拍向韩天豹擒住他右腕的左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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